葉默卻沒有這麼多想法,他只是感覺白凝霜今天有點怪,看看天,再縮縮脖子,等候着即將端上的熱菜。耳邊被她的呼吸磨蹭着,葉默突然覺得,這一切就已經足夠。
生命不可奢求,死亡是遲早的事。而他現在唯一活下去的想法,無非就是給自己多一點快樂,多一點滿足,好在死前還能含着笑。他沒有考慮活着會怎樣,這一切只是猜測,做不得準。
大衣最後還是落在了白凝霜肩上,葉默跺腳擦掌,恨不得馬上回家泡個熱水澡。可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他就失笑否決了。白凝霜那小房間能住下人就已經不錯,再來個洗澡間可就太難爲人了。
他忽然有了些好奇,白凝霜在這一過就是五年,她是怎麼生活下去的?連洗澡都得開車繞個遠路,麻不麻煩啊!
“凝霜。”葉默掙扎良久,最終還是開口了。
“嗯?”白凝霜擡起頭來,臉上的慵懶襯托得更加嬌豔動人。葉默連忙捂鼻,這兩天他已經失血夠多了,不能再這麼刺激下去。
妖精……
他沒來由就給白凝霜下了定義。
“等過了年,你就換個地吧!”葉默可沒多自覺,生活了差不多一個月,他已經把這當成自己的私有領地了,急於把這住客往外趕。
“啊?”白凝霜顯然是不理解他那彪悍思維的,一臉的驚詫。
“重新找個好點的。”
白漲霜疑惑:“那葉子哥你呢?”
“我?”葉默理所當然一揮拳:“當然是掙錢買房了。”
誰問你這個了。白凝霜一腦袋黑線:“你不跟我住了?”
“咳,這個嘛……”葉默沒敢多說,因爲這三個字就足夠把一切解釋清楚。白凝霜小臉一變:“葉子哥你不要我了?”
“這說的什麼話!”葉默哭笑不得,不要,聽着怎麼感覺老是這麼彆扭呢?
“葉子哥你跟我一起住吧!”白凝霜使勁蹭,企圖拿撒嬌讓他屈服。
“還是算了吧,我一大男人跟你住……不太方便。”葉默說着自己臉先紅了,縱橫人就是這麼霸氣,明明是正經對話卻總感覺猥瑣的是自己。
“和我住又怎麼了?”白凝霜小嘴一撅。
“和你住不方便,另外……我也怕這病傳染給你。”
死神之吻至今也沒個詳細的解釋出來,怎麼傳染葉默也是不得而知。但有人已經被傳染上,這個訊號就足以讓他對白凝霜敬而遠之。
“我不怕!”白凝霜卻是出乎意料地固執。葉默哭笑不得,颳着她因爲生氣翹起來的小鼻子:“我知道你不怕,可我怕。”
這動作讓兩人都愣了,白凝霜紅着臉坐起來:“可我想跟你住。”
“爲什麼啊?”葉默有些不理解。
“和你住……有飯吃啊!”自從葉默有了錢,兩人幾乎就沒在家裡吃過。白凝霜窮得幾乎連鍋都揭不開,葉默很懷疑她是不是拿工資的。
“這個簡單,我給你生活費。”副職的錢已經到賬了,攻略也大賺了一筆,葉默現在談起錢來就信心十足。
“可我還得有人幫我買衣服……”
“這還不簡單,哪件你說好,回頭我把東西送過去。”葉默豪邁一揮手。
“玩遊戲沒人陪……”
“我給你們會長說一聲,她會解決這個問題。”
“起牀沒人疊被子……”
“給你請一保姆。”葉默狂咳嗽,那邊老闆古怪的目光已經甩過來了。
“衣服沒人洗,做的飯沒人吃,逛街沒人陪,頭盔沒人擦,睡覺沒人陪……”
葉默快咳嗽死了:“什麼叫睡覺沒人陪啊?你不一直是一個人睡的嗎?”
白凝霜委屈:“至少旁邊有你嘛!”
葉默不咳了,他想死。老闆適時把菜端了上來,拍他肩:“兄弟,慢慢吃,晚上辛苦了,這頓,我請。”
臨走前不忘丟來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葉默高叫:“我們不是你想象的……呃……”
人已經走遠了,葉默對空氣直髮愣。白凝霜還在那邊掰着手指頭:“三十級開了打BOSS沒人陪,刷副本沒人陪,升級了沒人陪,唱歌沒人陪,聚會沒人陪……”
葉默忍不住了:“這是你們公會自己的事吧?還有,你準備讓我陪一輩子嗎?要知道我……”
“就是要你陪一輩子!!!”
白凝霜忽地站了起來,兩人同時愣住了。
寒風依舊在吹,江水依舊在滾,落落的淒寒撲在兩人身上,卻像是打在了兩尊雕塑上一般,沒有反應。
兩顆心驟然加快了跳動,時間彷彿凝固了。葉默怔怔地看着她,她也在怔怔地看着葉默。
“咳,沒喝就高了這可不好。”葉默岔開話題,一邊像是掩飾什麼似的又叫了兩瓶酒過來。
“嗯,我得練會。”白凝霜招手:“老闆再來兩箱!”
靠!葉默無奈。白凝霜顯然不想她一人遭罪,把他也拉起了墊背。
兩人就着菜慢慢喝着,也不說話。剛纔那氣氛的確挺尷尬,白凝霜這一嗓子可把兩人嚇得不輕。
壓驚啊……
葉默無助地揮舞着酒瓶子,肚子差不多快撐爆了:“老闆買單!”
人說了菜免費,酒卻是要付款的。葉默沒好意思在這繼續賴下去,畢竟人夠意思,幾碟菜價錢也不低。
等兩人回到小房子,電也來了。葉默躲在沙發上有氣無力:“還看嗎?”
“不用了,我睡覺去了。”白凝霜扶着腦袋進了房間,葉默搖着頭趴在沙發上歇了一會,這才慢悠悠晃進房間。
一覺醒來,外面已是一片鞭炮聲。葉默又趴着眯了會這才掀開被子找衣服,結果衣服在身上找到,人也在旁邊找到。
靠!!
葉默死了的心都有了,白凝霜竟然會趴在他牀上,這算什麼說法?
我做過什麼了嗎?葉默手忙腳亂檢查,見衣服未去這才鬆了口氣。正要把白凝霜叫醒,卻突然愣住。手指貼在她臉上,他愣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自己的衣服還在,可她呢?
葉默收回手指,改去挑被子。結果白凝霜受這一涼悠悠醒轉,揉着眼睛問:“葉子哥幾點了?”
說完她也覺得有點不對味。葉默尷尬地保持着挑她被子的動作,硬是沒有動靜。
白凝霜臉色一下沉了下來:“葉子哥你做什麼了?”
“沒有!”葉默收回手指,指自己衣服:“看,衣服沒脫。”
“可我們睡在一張牀上。”
“喝高了。”葉默扶額醉酒狀。
白凝霜眉毛一挑,葉默急忙解釋:“真高了,你看,這牀還帶着味呢!”說着還拍拍牀單。白凝霜撅鼻細聞,嫣紅上臉。
“我怎麼跑你這來了?”
“我怎麼知道?”葉默苦笑,他連昨天晚上兩人進的哪個房間都不清楚。就模模糊糊記得白凝霜進了一間房,然後他進了一間房……
“我不管。”白凝霜說着拿腦袋頂他:“你要負責。”
“我負什麼責啊?”葉默哭笑不得。
“不管,就是負責。”
葉默無奈:“好好好,負責負責。”
“買了新房子我跟你一起住吧!”白凝霜嘻嘻笑。
靠!葉默瞬間就有了被跟屁蟲黏住的感覺。
不過答應了,他也沒法反悔。葉默舉雙手投降:“好好好,一起住一起住。”
“包我吃包我喝。”
“應該的應該的。”葉默煩惱,他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女孩?這麼黏人哪有點成人的樣?
“陪我唱歌陪我聚會陪我逛街。”
“應該應該。”小辮子被人抓住,葉默愁苦得像是十年不見的祥林嫂。
“葉子哥……”白凝霜輕聲叫他。
“嗯?”
“你說這是不是包養啊?”
葉默差點把昨晚的飯給吐出來了:“不是不是。”
“怎麼不是?”白凝霜掰指頭:“你看啊,包我吃包我喝陪我住陪我逛街,這不是包養是什麼?”
葉默覺得自己有責任給白凝霜上好這一課:“包養是貶義詞,一般是指一方對另一方進行經濟補助,往往指雙方懷有不正當關係。”
白凝霜委屈:“咱們倆關係不正當嗎?”
“很正當!”葉默咬牙,他快被逼瘋了。
白凝霜不說話了,葉默小心地看着她的臉色,這才說道:“凝霜,你就這麼跟我一起生活?”
“是啊!”
“可我有病……”
“我不怕!”
“好吧你不怕,可是有一天我要找女朋友,得結婚生子,你又要跟我住一起,那你嫂子又住哪啊?”葉默循循善誘。白凝霜表情一呆,顯然也想到了這層。
葉默看說服有效,連忙又加了把勁:“而且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這麼住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白凝霜臉一紅,怒道:“出什麼事?”
葉默閉嘴不說,白凝霜又蹭他:“葉子哥你別找結婚好不好?”
“不結婚那我幹嗎去?”葉默哭笑不得。
“不結婚可以找女朋友啊!”白凝霜說:“現在也有很多人住一起不結婚吧?也沒見他們有什麼不對啊!”
葉默苦笑:“凝霜……”
白凝霜輕輕靠在了他胸口上。
“葉子哥,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她的手掌放在了胸口上。白凝霜一驚連忙就要抽回,葉默卻緊緊地按着它,不讓它動分毫。
“這是我的心。”他淡淡地說:“也許不會很久,它就不會再跳了。”
白凝霜忽地坐了起來,那張精緻的臉上突然刻滿了複雜。詫異,不忍,同情,徬徨,還有無助。
死神之吻,鐮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上,卻遲遲沒有揮下去。病了一年,無數比他傳染還遲的人們絡繹死去,葉默不會天真到以爲死神會心懷慈悲放他一馬,這一天,早晚會到來。
白凝霜有些懼怕地收回了手掌,葉默也沒再攔,只是靜靜地望着她。望着她純淨的雙眸,在那裡,他的身影刻寫着痛苦。
他低下頭,嘴角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凝霜,你還年輕,還有更長的路要走。我是已經走到盡頭的人,不用再爲我……”
話沒說完,白凝霜已經緊緊抱住了他。嗅着鼻間的幽香,他心神欲醉。
明明是朦朧的依戀,此刻卻突然變得那麼清晰。她不想離開,也不敢離開,她怕自己失去這個人,怕自己再繼續走下去。
她怕孤獨。
人就是這麼複雜的東西,明明知道即將失去,可還是忍不住擁抱不想放手。白凝霜不想再回到一個月前,因爲那段日子真的很苦。
“那就再爲我做一件事。”
葉默回過頭來,白凝霜離開了他的肩膀,眼神裡寫滿堅定。
“活下去。至少要等我們把這個遊戲玩完,到那時候,我不再攔你。”
葉默苦笑着還想再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遲遲沒有迴應。
何必呢……
他想着。然後,他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她在流淚。
明明是微笑,爲什麼會流淚?
他想不出,也不敢想。他怕自己的答案會讓自己深陷其中,怕自己從此不願離開。
他想要一個乾淨的死亡。
而現在,死亡卻變得骯髒,充滿了腐屍的惡臭。
臭到他只想逃開,不再看它一眼。
爲什麼?
沒有答案。
是因爲不敢想嗎?
只是怕有牽掛存在。
因爲,他還有未做的事要去完成。
“這是我們的約定。”她輕笑着,眸中充滿淚水。
死亡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