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漸夏的夜裡,濃稠的深遂開始復甦,讓人無從感知是不是又在醞釀着什麼,自然就顯得有些飄渺。
潘妙妍始終也沒有睡下去的意思,明顯再過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也不會主動去挨近她的男人。
她的身姿毫不遜色於傳說之中的狐狸精,按常理來說,這時候,在這樣的夜晚,似乎最需要男人,偏偏就喜歡自我滿足地做一怪物。
潘妙妍彷彿被莫名其妙的情緒牽絆住了,始終靠在牀頭,目光也依舊清澈,只是因爲她的眼睛裡絲毫沒有身旁熟睡男人的緣故嗎?
她就這樣安靜地斜靠着,彷彿與夜色渾然一體,又彷彿知道接下去還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果然,身旁熟睡的男人毫無預兆地大叫一聲,一個翻身就有如殭屍般地坐了起來,已是冷汗淋漓。
“怎麼?發噩夢了?”
潘妙妍索性坐直身體,不動聲色地說。
饒是這樣,還是把突然清醒的冷然嚇了一跳。
可嚇了也就嚇了,又不是頭一回,他抹了一把冷汗,身體後挪,也靠到了牀頭上:“是吧?你……你怎麼還沒有睡?”
“最近睡眠一直不太好,睡下去也是昏昏噩噩的,倒不如坐一會。”
“哦,怎麼沒聽你說?”
“我說,你會聽嗎?”
潘妙妍到底有些委屈,話裡卻沒有一絲半點的嗚咽,“到底有多久了,你關心過我嗎?”
“……”
“假使,你心裡有我的話,也根本不用我說,憑感覺都能感覺到,甚至還可以主動地問。”
潘妙妍明亮的眼睛竟在黑暗中閃爍起來,“可是,你沒有……”
“那你呢?你是怎樣對我的?你又關心過我嗎?”
這些幾乎成了臺詞的話,冷然不暇思索地脫口而出,“咱們彼此彼此了。”
“我怎麼沒關心你了?你良心上哪去了?平常你穿的用的,好吧,除了吃的,其他東西,不都是我一手整的麼?”潘妙妍繼續。
冷然無語。
“而你呢?哪次上街會心平氣和地同我多逛一會兒?要麼就是一個人先跑掉,要麼就是生悶氣,甚至還莫名其妙地爆脾氣。”
“沒完了你……有病吧?不要睡覺了……是不是?”
“是,今天我非得把話好好說清楚。”
“那,你以爲買一點什麼東西回來……好吧,還有每年生日都有的名貴禮物,就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關心嗎?就只是這些嗎?”
冷然淡淡地說。
“哦,那你認爲我還應該做些什麼呢?”
潘妙妍很不解,甚至忘了自己是個怪物。
好吧,有些話即使夫妻也不好明說,真是婚姻生活的最大悲哀,冷然還是隻能無語。
“怎麼?又說不出話來了嗎?”
“好,那我問你,作爲丈夫,你又該做些什麼呢?難道天生就只是獲取,不需要付出?”
“可以對我不聞不問?甚至……心裡面還可以裝有別的女人?更甚至……”
潘妙妍一口氣說下來都還沒有說完,但明亮的眼睛裡已經全是鄙夷。
今晚上還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干擾了她的思緒,所以更加直截了當地就把平常不願觸及的事實攤開:“你,你連……夢……夢裡,都還在喊着別的女人的名字。”
冷然狂汗,有嗎?
他一下懊惱起來,方纔爲什麼驚醒得那麼匆促,又被潘妙妍給嚇了一跳,結果把夢全丟了。
現在依稀有的,也只是一個模糊輪廓的女人在生與死之間垂死地掙扎。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竟喊出了盛靖櫻的名字,亦或還是乳名?
不可能!
想歸想,冷然到底還是如實坦白了:“你,你胡扯些什麼?不就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麼?何況……她……她已經死了。”
“什麼?死了?”
潘妙妍非常的意外,只是因爲常年煉就了超強的綜合素質,所以表現得沒那麼明顯。
“是……死了。”冷然說。
“不可能!”潘妙妍說。
“你,你在醫院難道沒有聽說?”冷然說。
“什麼?”潘妙妍說。
冷然終於認真地看了她兩眼,確認真是一無所知,這纔想着措辭猶猶豫豫地說了起來。
“嗯……昨晚的事……文化大廈那邊……有個叫盛婧櫻的女大學生跳樓自殺,死了也就死了……”
“偏偏不到半天的功夫,屍體竟然就開始腐爛,都說是撞了鬼……誰信?”
“然後……晚上老趙……”
老趙便是趙普,平常兩人說起他時都這麼稱呼,潘妙妍習慣性地點點頭。
冷然便又說:“想……想去再看看那具屍體,便喊了我一同去……結果……真是有些糟糕,差不多就剩下兩顆眼珠子了……”
“三更半夜的,你說這些幹嘛,真是有毛病了。”
潘妙妍的心畢竟不是鋼鐵鑄就的,很自然嚇了一跳,隨手打開燈。
“是你撂起的話題怪誰?何況,我也只是想說清楚……剛,剛纔發噩夢的原因,估計是想多了吧。”冷然苦笑。
“你還真是想多了……”
潘妙妍很快平靜下來,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然後才淡淡地又說,“你剛纔根本就不是叫這個名字。”
不會吧?
冷然傻了眼。
奶奶的,什麼女人啊,成天就知道搞誘供的伎倆,或許……或許根本也沒有夢話的說,全是她精心設下的圈套。
他索性牢牢地閉緊了嘴,一邊卻在想,不管夢裡到底有沒有喊出什麼名字來,可分明有個模糊輪廓的女人殘留在腦海裡作垂死掙扎狀。
那麼,這個女人……
她……她到底是誰呢?
冷然按捺不住想要啓齒的這會兒,冷不防瞧見潘妙妍那陰沉沉的臉色以及不用拉長也很長的頭臉。
他滿心地更加不爽,竟到了打死也要往肚子裡咽的地步。
“還有……那個叫盛婧櫻的女人,你一早就認得的,是吧?”
潘妙妍終於替他打破沉默,挑起話頭。
明明是少女到她嘴裡變成了女人,顯得特別刺耳。
冷然憑空生出一種非常不妙的情緒。
但不管怎麼樣,他不能不說了,似乎也胸有成竹:“嗯……是,是在一次畫展上認識的,也不怎麼熟,想想……這人怪沒意思的,這麼年紀輕輕就走了。”
“哦,聽上去好像很惋惜……”
潘妙妍很明顯地譏諷,“是不是怪捨不得的喲?”
“人都已經死了……你說的是什麼話,又想到什麼了?”
潘妙妍極力控制,禁不住還是“嗤”了一聲:“還用得着我想嗎?我告訴你……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你,你神經病……”
“好吧,我索性告訴你,你……你和那個叫盛婧櫻的女人進進出出酒店,經常在一起吃飯,我的同事都有看到過,還說不是很熟,不熟……半夜三更怎麼還會給你發短信?”
她!居然知道這麼多,掩飾得還那麼的好?
這心機……
冷然結結實實怔住的同時惱羞成怒:“昨晚,你動了我的手機是不是?你憑什麼動我的東西!”
眼看一場內戰即刻爆發,不再故作神秘的涼風也似乎嗅足了味道,凜冽地經由門窗搗入內室。
偏偏,潘妙妍卻在這時,巧妙地躲過了男人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起身徑直走了出去。
不得不說了,她實在是諳熟夫妻生活的謀略,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否則,顯然的這一段非常畸形的婚姻怎麼可能維持到現在?
而爲了維繫婚姻生活,男人出軌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抵不住私動男人的手機,反顯女人的氣勢弱得可憐,在正常人眼裡,真有夠奇葩的了。
還真是,潘妙妍也只是在聲音能夠傳遞的範圍內,遠遠地拋來一些零零碎碎的話語。
“誰要碰你的手機?是你自己做賊心虛……好不好?”
“睡覺……都還要藏着掖着,也不關……”
“我是怕它吵,所以才順手幫你關的……”
動了就是動了,還需要找理由開脫嗎?什麼人吶!
冷然憤憤地想着,心安理得就要發作的氣焰卻隨着她的知趣閃開,也漸漸熄了。
幸好也沒有什麼,只是一條沒有內容的短信。
他跟着更加釋然,原本一直驚奇,關着的手機怎麼還能收到短信,現在看來一點都不希奇了。
他終於收了收心,雙眼便有些不爭氣地趕來攪場。
到底是有些夜了的原故,即使思緒紛亂,生理上的潛意識還是願意靜下來,再去美美一覺。
可就在他和衣躺下的那一刻,春夏之交的夜晚終於毫不猶豫地電閃雷鳴起來。
已無可避免的一場傾盆大雨來勢洶洶,顆顆雨點竟如塊塊石粒,打得陽臺上的防護網聲聲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