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是有風,明媚的陽光底下,就算有灼人的熱氣彷彿也凝固了一般,那就只能是人心作祟。
冷然的心尖也就憑空火花四濺般地,鑽取出了一股股彷彿地獄裡淬鍊惡煞的鬼火。
他噁心地感覺到另外有一股股暗紅色的血水,正在七竅裡汩汩奔騰,下意識地也就揉住了還算堅挺的鼻子。
好吧,只是一些清淡如水。
他隨後再有的一個念想便是,天底下居然有這麼一副恐怖的使人看不出年紀以及性別,只能憑藉領口繡花的針織衫去判斷,顯然已經超出了人類可以想像的面容。
毫不誇張地說,它好像是被鬼……
哦不,應該是被十八層地獄裡的厲鬼活活地揭剝了一層人皮。
所以,無神的眼白居多的一雙小眼睛,反而顯得有些突兀。
而它本應該突起的鼻子卻像平三角似的只有兩個洞,下面又很暴露着兩排殘缺不全焦黃的牙齒。
那麼它的嘴脣呢?難道只是那些稍稍有些捲起的暗紫色的麪皮?
這一切,要是有一頭烏髮覆蓋住了也就罷,偏偏僅有的幾根長髮稀疏地彷彿沒有力氣一般往後倒去,收拾得倒也乾淨。
……
冷然心裡面倉皇地這樣大致描繪後。
韓姓乘務員終究沒敢扶到這個恐怖,似乎也滿小心因此沒被撞倒的乘客,只抖抖顫顫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車票,心全不在上頭地扯掉邊角。
她又遞回去的時候,才說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鬼……哦不……大大……大媽……您……您擔心……趕快找個位置坐……坐好……車一下就……就開……”
她脫口而出的“鬼”是通常人的潛意識。
面對這張不管是被鬼,還是厲鬼揭剝過的面容,它本身似乎也是鬼。
更確切地說,是活生生的一張鬼臉。
既便是那見多識廣、常跑江湖的賴司機,別看她體格超大,想當然會有一身虎膽,但碰到這張鬼臉,也毫無例外地眼前暗自一黑,乖乖地遊蕩開去。
但賴司機畢竟沒有忘記就在身後站着的冷然,彷彿已經把他當作了自己的親弟弟,也彷彿爲了分神、爲了壯膽。
她暗自深吸了一口大氣,也就只敢面向冷然,熟絡得很地再次忠告說:“可要聽大姐的話啊,小兄弟……往後沒什麼要緊的事,還是少去那個鬼地方的好,免得沾到一身晦氣。”
冷然唯有沉默地點點頭。
他剛想坐回屠美丹的身邊,去握住她那柔若無骨的手,順便再悄悄地提醒她一下,只不過是怕就要上車的鬼臉大媽嚇倒了她。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那個鬼臉大媽磨磨蹭蹭地終究還是上了車。
屠美丹跟着彷彿意識到了有什麼似的,也就有如皮球一般彈了起來,差點兒也把手機一併拋出車外。
冷然順勢捉住她的另一隻手給予安慰。
她卻反過來使勁地掐了他一把。
一時間,兩人面面相覷,傻呆呆地實在沒有馬上就坐回去的能力。
直等鬼臉大媽知趣地朝後頭移去,有些蹣跚地挨着司機這頭,稍後幾排不靠車窗的位子坐下,班車似乎纔鬆下一口氣,發動機的聲音也明顯跟着嘹亮起來。
於是,大家各自歸位,卻無法安穩坐好,即使這時候空調的涼意徐徐襲來,一時間倒也無法平復各自受驚的小心臟。
這極爲普通的班車,也可以說是去生米縣的最後一班車,就這樣彷彿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終於歸於平靜,悶聲不響地也就開出了西客站。
而車上似乎沒有人在意它往哪個方向開去,事實上,更沒有人願意打破這慣性的沉默。
彷彿命中註定了,任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這就是一次毫無歡愉可言,顯然也很不吉利的旅程。
……
又沉又悶,自然容易招來睡眠。
屠美丹打了幾個呵欠後,手一鬆,似乎有些清醒過來,這便用最後一點殘留的意識把手機撂進包裡,跟着歪歪斜斜地反身一把抱住冷然。
但也只停留了些許。
她手再鬆,整個上半身也就順着冷然並不十分牢靠的雙手形成的窩,慢慢地滑了下來,一寸一寸地,最後索性埋進了他的兩腿之間。
冷然原本一直低頭耷腦也想睡,這時候驚覺兩手空空,也就只能無奈地看着身上的睡美人,終於還是悄悄地把雙手擱下。
至於不管放在她身上的哪個地方,他一副似睡非睡熬得極苦的樣子,任誰看了也不是在享受。
而身後,似乎有冷然此行要找的東西嗎?
念頭一閃而過,想法跟着作祟,反正也睡不着,他仍舊眯着眼睛,卻時不時地總拿眼角去瞄那個鬼臉大媽。
說實話,這樣過於惹火的小動作對於平常的冷然來說,簡直想也不敢想。
顯然,這是在看熱鬧,瞧樂子嗎?
鬼臉大媽那雙渾濁不堪的小眼睛似乎生氣了。
她其實身材嬌好,淡藍色針織衫搭配一條鬆軟黑褲也很得體,如果不看臉的話絕對可以稱得上風韻猶存,也就時常回瞪他兩眼。
正是在這種很微妙的氣氛下,冷然不由自主地想。
可不可能這個鬼臉大媽的容顏,也正是被那個自己一直魂牽夢縈的偷香鬼揭剝過的呢?所以,纔會這般的猙獰可怖。
可是,被那個偷香鬼千方百計偷去的容顏還有可能劫後餘生嗎?
如果可能的話,那身上的睡美人似乎也可以逃過此劫了?
冷然念想之間,心潮起起伏伏,甚至寧願去想那個不是周啓麗的人。
她這時候會不會也在某處窺視他,又或許正在欣賞自己曾經的佳作。
冷然幾乎就要騰身而起,像盛婧櫻說過的那樣,奔跑到身後,然後無比懇切地請求對方解開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
哦不,哪怕只是別人的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也好。
可是念想歸念想,冷然終究不是一個敢想敢做、爽性直爲的人,猶猶豫豫地也就有了諸般藉口。
好吧,連鬼臉大媽到底是不是觀音岬附近居住的人都還不清楚,也許根本就只是一場人爲的意外也說不定。
再說了,眼下頻頻偷.窺的小動作已經惹得人家十分不愉快,又去貿然搭訕,在別人的傷口上撒滿一層鹽,顯然是一件相當唐突的事情。
冷然思量再三,終究沒個結果,不想也就毫無防備地垂下了頭,原本一直撫着睡美人的雙手也跟着鬆散地耷拉下來。
這時候,車子也彷彿有了與人的默契一般,開始自覺地顛簸起來,無疑是極好的睡眠曲。
誰還會管它行駛到了哪裡?
即使是地獄,只要悄然地潛伏進去就行。
不想,一個突然的緊急剎車,卻把所有人的身體整個地拋了起來。
幸虧有前面的鐵護欄,冷然還沒有完全清醒,條件反射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兩手並用,他一手把重心狠狠地撐到了前頭,一手牢牢地揉緊了屠美丹。
然後,第二個感覺就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