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之下,目光相對,恍然若夢。
雲鬟欲避開他的手,趙黼微微用力,又笑說:“問你話呢。怎麼不答。”
此刻對面兒那些人已經入了船內,依稀聽見幾聲狗叫聲響傳來。
有個女子叫嚷說道:“快快,快把這髒東西拿開。”很是不耐煩之意。
趙黼也聽見了,便轉頭看了一眼,便說:“那有什麼可看的?”
此刻那狗叫聲越發大了,又有人亂紛紛在說什麼,半晌,纔有一個丫頭又抱着那小巴狗兒出來外間。
趙黼見那狗兒雪白一團,不由靠近雲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你家裡的那小雪了?”
雲鬟推開他的手:“該睡了,明兒還要趕路。”
趙黼道:“阿鬟,天兒都冷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雲鬟心一沉,擡眼看向趙黼:“世子是當真麼?”
趙黼同她對視片刻,終於還是說:“我是好意怕你冷罷了。做什麼這樣瞪我?”
雲鬟當下不再言語,轉身進了裡間兒。
是夜,果然起了風,畢竟已快十月,河面上吹來的風越發冷了,曉晴起來給她加了個小小地炭爐,方覺着好些。
如此模模糊糊,將睡未睡的時候,便聽到外頭又汪汪地幾聲犬吠,依稀又有喝罵之聲。
雲鬟睡得很不安穩,輾轉反側了幾回,聽那犬吠的更加激烈,然後卻響起很短暫地低低哀鳴,從此之後,便復又沉寂下來。
雲鬟起初還不覺如何,將白日黃昏所見,到晚上種種統統想了一遍,不由略覺驚心。
當下翻身坐起來,坐在牀板上又出神了半晌,待要叫曉晴,卻聽得她沉酣的呼吸聲,於是仍舊打住。
只下了地,披衣往外而來。
趙黼睡在對面兒的船艙內,也未曾關門,只垂着簾子。
雲鬟走到門口,悄聲叫道:“世子?”
裡頭毫無聲息,雲鬟轉身來至艙門處,往外打量了一眼,見此夜,天青月圓,所有船隻都停靠在一塊兒,燈火輝煌,竟仍有許多人未眠,依稀還有些許絲竹跟說笑之聲。
然而對面船上卻是鴉默雀靜,狗叫聲也消失了。
雲鬟又想起先前所見那艾老爺艾夫人從岸上回船時候的光景,心裡不由有些怦然而跳,終於又轉回身來,走到趙黼房間之外,略一遲疑,撩起簾子走了進內。
裡頭已經熄了燈,光線暗淡,看不清楚,雲鬟忽地有些後悔沒有取一盞燈來,
視線漸漸適應了裡頭的光線,藉着背後幽淡的燈火光,便看清趙黼所在的牀帳,雲鬟走到前面兒,站定了喚道:“世子?”
裡頭悄無聲息。雲鬟只得走前一步:“世子,世子醒醒。”
仍是無聲無息。雲鬟幾乎懷疑趙黼不在船上,當下上前將簾子輕輕掀起,依稀便見到裡頭躺了一個人。
略鬆了口氣,便又喚:“六爺,我有事兒相告,且醒醒。”
趙黼仍不做聲,這便有些奇異了。
——這個主兒行伍出身,武功又高,其機敏警惕,異於常人。
何況雲鬟又並非對他一無所知,自最明白他縱然是看着睡夢酣然,實則外間但凡有一絲異動,他都會第一時間反應。
又怎會如今夜這樣?甚至連叫數聲都不醒?
雲鬟當即明白了幾分,腳下往後一退,便要退出門去。
只是才一動之間,便覺着冷風嗖嗖,風中似有狗兒的哀鳴,眼前也又閃現那艾氏夫婦回船時候的情形。
雲鬟止步,復站了片刻,才輕輕一嘆,回身道:“六……六哥……”
慢慢地話音未落,就聽見隱約有一聲笑,旋即是趙黼懶洋洋道:“半夜三更的,怎麼有貓兒叫呢。”
雲鬟見他“終於”醒了,便斂手垂眸道:“世子,我有要事相商。”
趙黼坐起身來,又打了個哈欠:“六爺正做美夢呢,你偏來打攪,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能明兒再說麼?”
雲鬟道:“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趙黼詫異:“誰死了?”眼珠亂滾,“總不會是你那礙眼的丫頭罷?”
雲鬟咳嗽了聲,皺起眉頭。
趙黼方道:“我說笑呢,到底是怎麼樣,你過來同我細說。”
雲鬟見他起身,如何還好過去,便走到桌邊兒上,去找火摺子點燈。
趙黼望着她的背影,本還想調笑兩句,可是滿心情緒亂涌,竟然無法開口說笑,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燈影明滅中的她的背影,眼底透出悵惘之色。
雲鬟總算點了燈,望着那一團明光,徐徐鬆了口氣,又聽耳畔沒有趙黼聒噪聲響,便回頭看他。
誰知他竟定定地正望着自己。
雲鬟不知他是如何,心中尋思,正要說話。
趙黼忽然道:“你可知道,先前在可園裡……中秋那晚上,我跟那小廝旺兒說話……”
雲鬟見他忽說起旺兒,越發意外。聽他道:“他說此刻他有妻有女,但每每卻仍是會從噩夢中醒來,以爲仍流浪於街頭。你可知當時我是如何想法兒?”
雲鬟道:“世子是如何想法?”
雲鬟心裡只是想:趙黼從來目無下塵,竟肯跟旺兒閒話,又聽他說這些家常,莫不是心裡覺着可笑?
不料趙黼道:“我聽了後,心裡感慨的很,原來這小子竟也會跟我一樣。”
雲鬟詫異:“旺兒怎會跟世子……有什麼相似?”
趙黼忽地往後一倒,又躺了回去,思忖說:“我心裡也自不信。但是,只有我自個兒知道,我也是跟他差不多的,睡夢中每每驚醒過來,都還以爲是先前呢……整個人渾渾噩噩,非要仔細尋思半晌,才知道到底此刻……是前世今生呢。”
方纔他正睡着,實則是睡不沉的,幾乎在雲鬟纔打開她那間的房門之時,趙黼已經聽見了,起初以爲是曉晴,只聽着腳步聲大不同,才明白是她。
趙黼萬萬想不到她是來找自己的,只聽她腳步輕輕悄悄地,心裡竟有種大不祥的想法,後又聽她來到自己門口略站片刻,竟又去了艙門處……
那時候趙黼已經起身,幾乎按捺不住要跳下牀來。
誰知,最後她竟掀起簾子走了過來。
當時他躺在牀上雖看着靜靜地,一顆心卻彷彿要跳出胸口。
趙黼說着,轉頭看向燈影中的雲鬟:“可是我又羨慕那旺兒小子,他說他醒來後,總要立刻摸一摸身邊兒的他娘子跟那小鯉魚,纔會醒悟此刻是真的。但是我……”
雲鬟此時此刻才總算明白了他是何意思,無言以對。
趙黼卻又放低了聲音,道:“我什麼時候,也能像是他一樣,伸手一探,就能碰到枕邊人?若是你在身旁,我看一眼,便知道今生前世,就不必那許多的苦苦掙扎反覆了。”
雲鬟垂眸,腳下不由往後撤了一步。
趙黼目光一動,卻又轉開頭去,只隱隱地笑嘆:“你六哥哥是不是在癡人說夢呢?”
雲鬟只是靜靜默默地站着,趙黼眨了眨眼,忽然說:“你不是有事兒麼?還不說,白在那裡站着凍壞了。要不然就過來坐。”
雲鬟見他終於問起來,才忙斂了心緒,道:“我、我疑心……鄰船上出了人命案子。”
趙黼本懶懶地,聽了這話,才又笑道:“什麼?你看見有人殺人了?”
雲鬟搖頭:“並沒有看見。”
趙黼道:“既沒有看見,如何知道出了人命?”
雲鬟道:“先前那艾老爺帶着夫人上岸,說是要去岸上住宿,誰知先前咱們吃飯的時候他們竟回來了,我……當時看着艾夫人,她走路的姿勢跟先前很不同……”
趙黼琢磨道:“夜影昏暗的,人又倉促,你如何就能看清?且單憑這個,怎能判定死了人?”
雲鬟回想當時:白天艾夫人上岸,她也是見過的,當時艾夫人從甲板上往岸邊去的時候,搖搖擺擺,小心翼翼,需要丫頭跟艾老爺攙扶接待,纔好歹地上了岸,還因此驚呼了幾聲呢。
然而回來之時,卻走的平穩踏實,看那行止,氣定神閒,就彷彿打這甲板上走過千萬次一樣。
且根據雲鬟所見,這回來的艾夫人,雖看着臉兒是先前那位,卻彷彿比先前那位在個頭上略有些差異。
再加上先前丫頭們說艾夫人對那小叭兒狗十分喜歡,但是這回來的艾夫人,聽見犬吠,反而厲聲呵斥。
而那小狗兒也彷彿不認得女主人了似的,一味狂躁地叫,先前又亂叫了一陣子,卻又很快沒了聲音。
雲鬟說罷之後,趙黼皺眉想了半晌,說道:“這狗嘛,畢竟不是人,或許一時性子躁動亂咬主人也是有的。至於你說的那女人上船下船樣子不同,或許是她……先前身子有些不適,後來,或許是因爲白天走了一趟,熟悉了自然不怕了,種種原因都是有的,何必細細追究這些沒意思的?”
雲鬟道:“世子……”
趙黼又說道:“何況這什麼艾老爺是跟他夫人同行的,難道會不知道他夫人換了人?且倉促中又哪裡偏巧找個跟他夫人一模一樣的人去?”
雲鬟道:“那倘若這艾老爺原本就圖謀害死夫人,早就預備了這樣一個人以偷樑換柱呢?”
趙黼皺眉道:“他吃飽了撐的是怎麼?若是厭倦了正妻,休了就是了,何苦費這周章,又另外再找一個長的一樣的,平白添堵麼?”
雲鬟見他振振有辭,無言以對。
趙黼見她低頭不語,怕她不快,便跳下地來,笑道:“我看你是當那什麼典史當的太長了,所以就養了個疑神疑鬼的毛病兒。好了,不要去管這些瑣碎閒事了……站了這半天,你冷不冷?”
說着,便來握她的手。
雲鬟卻一甩手,後退一步,淡淡道:“既然如此,不敢打擾世子安歇,告退了。”說着便轉身出門去了。
趙黼在後,目瞪口呆,半晌笑道:“好好,脾氣越發大了……”嘆息了幾聲,自己倒了一杯茶吃了,想到方纔雲鬟所說,便走到窗戶邊兒上,將窗扇推開,往外打量。
卻見對面那艘船靜靜停着,彷彿衆人都安歇了。
那什麼艾老爺帶着艾夫人下船上船的情形,其實有不少人看見,趙黼也自無意掃了兩眼,只是多是看那艾老爺罷了,哪裡會格外留意一個婦人,又哪裡會在意她是高是矮,走路什麼姿態?
入夜後,這鄰船上種種聲響,趙黼其實也都聽見了,只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的他人之事,就算鬧得天翻地覆,他也是懶得沾手,何況如今只兩聲狗叫而已。
且說雲鬟回到自己房中,想到趙黼方纔漫不經心之態,不由重重嘆了兩聲,便又上榻去睡。
只是趙黼有一件事說對了,她畢竟當了兩年的典史,的確有些養成習慣,一旦發現不妥,心裡總是惦記着,竟不停地回想那艾老爺艾夫人兩個上船下船之態,耳畔也不停似有犬吠聲響,鬧得心煩意亂,頭也有些疼。
如此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勉強睡了。
次日絕早,船家早起洗漱,做了早飯,準備吃飯後啓程趕路。
而各艘船上衆人也都醒來,紛紛各行其事。
趙黼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上舒展身子,江上清早的風甚是清冽,趙黼深深呼吸兩口,笑道:“好爽快!”
正在這會兒,卻見對面船上,窗扇打開,露出一個婦人的臉來,生得倒是頗有些姿色,正是那艾夫人,身上只穿着貼身小衣,烏雲鬆鬆地,尚未上妝。
此婦望見趙黼之時,微微一怔,繼而笑了笑,又將窗扇緩緩落下。
趙黼瞥見這幕,不免斂了笑,有些若有所思之意。
此刻,便見對面的船頭上那艾老爺也走了出來,兩個人隔船相見,這艾老爺便忙向着他拱手笑道:“鄙姓艾,乃山東人士,往京城探親去的。兄臺器宇非凡,不知高姓大名?”
趙黼道:“姓趙。進京的。”
艾老爺笑說:“原來是同行,不知趙爺在哪裡高就?”
趙黼道:“一介武夫罷了。”
艾老爺呵呵笑了兩聲,說道:“原來是位軍爺,失敬失敬。”
兩人才說了幾句,忽然間聽見隔着三兩艘船,有人尖叫起來。
趙黼揚首看去,卻聽那邊兒有人驚慌道:“死了……死了!”
又有人說:“快
作者有話要說: 撈起來看看!”
趙黼一聽,回頭看船艙內並無動靜,當下便極快地從甲板上往那邊兒船上去看究竟。身後艾老爺呆了會兒,便也跟了過去。
謝謝小夥伴們,麼麼噠~~(づ ̄3 ̄)づ╭~
關於雲鬟對待六六的態度,爲什麼他屢次冒犯她都並沒有十分反抗,發現以下有個很好的留言可以作爲解答哈。
網友:摩耶摩耶 評論: 《閨中記》 打分:2 發表時間:2016-10-16 18:20:41 所評章節:232
我覺得雲鬟這不是順從吧。是懶得理大順,因爲太瞭解大順了,知道事事掙扎並沒有什麼卵用,還給自己搞一肚子氣。所以在一些小問題上就算了,我想在一些雲鬟在意的問題上,雲鬟還是不會退讓的
然後作者補充:比如在可園裡六六跟巽風起爭執的那夜,六六又示威似的親人,如果雲鬟那時候反抗激烈,巽風勢必更加不會罷手,起碼會更憤怒。所以她反而表現的更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