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寢殿深深,白樘站在殿外,縱再如何凝神靜聽,卻也聽不見裡間在說什麼。

身邊一併侍立的,是趙世的貼身太監王治,一會兒回頭看看裡間兒,一會兒又看看白樘,臉上有些不安之色。

可白樘自始至終卻總是垂手默然而立,一言不發。

王治端詳了幾次,終於忍不住,便道:“尚書,這陛下跟皇太孫兩個單獨在內相見……可妥當麼?”

下了天牢的人,本要加手銬腳鐐的,因趙黼畢竟是皇太孫,所以原先其實並不曾爲他上鐐銬。

只不過先前帶了出牢獄的時候,爲安穩起見,便將他雙手加了一副。

聽問起,白樘道:“公公放心,聖上心裡自然有數。”

王治點點頭,又道:“是是,有尚書在就好了,我只是胡亂操心。”

才說這兩句,就聽得隱隱地那悶雷聲更響了些。

秋風自廊下狂卷而至,一些小內侍幾乎站不住腳,身子亂晃。

王治擡起衣袖遮臉,等那陣風過去,他仰頭看看那陰沉天色,揣手嘆息道:“唉,像是要有一場大風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嘍。”

復掃一眼身邊人,卻見白樘人在狂風亂雷之中,卻巋然沉靜,望之若山,實在可敬可嘆。

是夜,謝府。

因有聖意,侍衛把守謝府,等閒之人無法出入。

然而今夜,卻有一個人,在風雨來臨前夕,來至謝府,登堂入室,並無阻礙。

雲鬟迎了,親自陪入書房。

曉晴伶伶俐俐地送了茶來,又將房門掩起。

一門之隔,外間的風雷之聲才小了些。

雲鬟擡眸看着眼前人,見燈影之下,對方的容貌越發娟好秀美,透着恬然安靜之意,卻正是薛君生。

薛君生面上一抹淺笑,道:“本不該在這時侯貿然前來,不過……前日見後,一直放心不下,只得唐突來探,你不會怪罪麼?”

雲鬟凝眸相看,卻見他面色恬靜,並看不出什麼。雲鬟便道:“先生說這話,我便不知如何回答了。”

薛君生微微一笑,舉起茶盞啜了口,輕輕放下。

目光轉動,掃了眼桌上的各色書冊,便起身來至桌邊,打量道:“這幾日風雲變幻,今夜又似要有一場大風雨,難得你還能安然穩坐,這都是在看什麼?如何竟是醫書?”擡手拿起一本,放在眼底翻看。

雲鬟也來至桌邊兒,把那些冊子紙筆等略整了整,道:“打發時間罷了。”

薛君生一笑,便把自己手中那本向着她遞過去。

雲鬟舉手相接,卻覺書底下,是他的手指輕輕地在手上一碰,闇然無聲地遞了一物過來。

雲鬟微微一震,忙極快接了過來,又若無其事地將書冊整理妥當。

薛君生在旁靜靜默默地相看,見她收拾好了,才說道:“先前你在刑部,忙的鎮日無閒暇,如今終於辭官,還當是有了空閒,本想着請你多去我那裡走兩遭兒,消遣消遣最好,誰知偏又是趕得時候不巧了。”

雲鬟也笑了笑,擡眸之時,眼神裡流露些柔和之色:“雖然不巧,幸而還有舊友不棄……趕在這樣的風雨天裡也來探望,如此盛情……我竟無以爲報。”

薛君生笑道:“不會,這有什麼爲難。可知我心裡也是無聊煩悶,多一個地方走動,多一個人相談,求之不得,就只怕你嫌我討煩而已。”

兩人目光相碰,雲鬟點頭,這才緩緩地後退一步,又在旁邊椅子上坐了。

此刻,外間的風雷聲越發大了,呼地一陣狂風鼓起,啪啦啦亂響,竟是書房的窗戶被吹開了一扇,剎那間書房內帳幔飛舞,那燭光亂晃起來。

雲鬟忙站起身,薛君生早先一步走到窗戶邊兒上,扶着窗扇,慢慢合了起來。

他並未立刻回頭,忽然說道:“等這場雨停了,風平浪靜,你願不願意,再和我同遊清湖之上?”

雲鬟怔了怔,繼而道:“倘若有暇,自然是樂意之至。”

薛君生這纔回頭,雙眸有些微亮:“那我便記住了。”

自從上回遇襲事件,君生自暢音閣中搬了出來,另在京城之中置買了一處宅邸,也不似先前一樣頻繁往靜王府去了。

偶有傳言,說他好似在尋覓妻室……暢音閣裡,也不過是幾個月偶然去一次,漸漸地透出些要隱退、轉而成家安業之勢。

他跟靜王交厚那許久,若是懇求,只怕靜王自會想法削除他的賤籍,從此在京內當個富貴閒人,倒也算一件美事。

君生見雲鬟有些恍惚之意,便又想起一事,因道:“是了,我來之時,看見刑部的人押送一輛馬車,是往宮中而去。”

雲鬟回神,眼底一抹惶然閃過:“你是說……六爺進宮了?”

薛君生道:“隨行裡還有白尚書,既然尚書都親往,可見必然無錯。只是不知道這樣晚了,聖上爲何竟要傳他入宮。”

兩人彼此相看,便聽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書房都顫了起來。

雲鬟極驚這雷霆之聲,臉色越發白了幾分,只是當着君生的面兒,勉強鎮定,假作無事。

君生見她雙眸幽黑,閃閃帶些驚惶,早知其意,此刻不由說道:“你可知我在想什麼?”

雲鬟問道:“又想什麼?”

君生笑道:“我在想,當初跟你相遇,卻也是這樣風雨如晦,瀟瀟悽悽。”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那一聲震徹山河的雷聲響起之時,就在皇城深宮中,太子妃嚇得驚叫一聲,忙撲到趙莊懷中。

趙莊抱住安撫道:“這雷隔得遠呢。不會傷人。”

太子妃渾身顫抖,忽地說道:“殿下,我心裡怕的很。”

趙莊道:“有我在,怕什麼?”

太子妃鼻子發酸,淚便落下來:“我怕……黼兒會出事。”

趙莊語塞,太子妃的淚落越急:“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爲何聖上這次竟這般反常,往日黼兒有什麼冒犯,也不見他這般大動干戈。”

這次行獵,皇帝只帶了趙莊跟趙黼,太子妃獨自京內,先是聽說恆王的人封鎖了府門,後又聞說趙黼回來平亂……心便上上下下。

正見局勢穩定,趙黼又回府給了她一顆定心丸,她才又安心等待太子伴駕而回。

誰知轉頭,趙黼卻又被下了天牢。

就算如此,趙莊竟始終人在宮中,未曾回府解釋一句。

身邊也沒有可商議的人,太子妃無法按捺,索性進宮面聖,誰知人雖入宮,卻連皇帝的面兒也未曾得見,只送了來跟趙莊一塊兒罷了。

太子妃哭了這兩日,無計可施。

又惦記趙黼人在牢中,還不知如何折磨受罪,便度日如年,五內俱焚。

趙莊心中雖如冰似雪,當着她的面兒,卻不敢過分傷悲,更加不敢將內情跟她說明,便道:“不必過分憂慮,陛下的性子本就是那樣,過了氣頭就好了。沒什麼大事。”

外間雷聲越盛,太子妃哭道:“可爲什麼關了兩天,也不放黼兒,他是皇太孫,哪裡有把自己親孫兒投入天牢的?若是還不放,我求把我也關進去,好歹跟黼兒一塊兒!生死我也是不怕的!”

趙莊只得抱緊了她,趁着她哭泣之時,暗中也偷偷落了兩滴淚。

夫妻兩人正悽惶,忽地一個小內侍走來,悄聲喚道:“殿下,殿下!”

趙莊忙放開太子妃,走上前問道:“怎麼?”

小內侍低低道:“殿下,方纔奴婢在前頭,看見刑部的白尚書帶了皇太孫殿下進宮來了……聽說是聖上要見皇太孫呢。”

趙莊一震:“在寢宮麼?”

內侍點點頭,趙莊回頭看一眼太子妃,見她正舉帕拭淚,便道:“聖上有事喚我,我去看一看。”

太子妃忙走過來:“必然是爲了黼兒,我跟你同去可好?”

趙莊溫聲笑道:“罷了,有些事當着你反而不便,你就乖乖等在這兒,我回來再跟你說。”

太子妃見他欲去,忙道:“殿下!”

趙莊止步,太子妃走上前來,便替他整理有些褶皺的領口,略定了心神,便叮囑道:“父皇的性情有些急,你且好生跟他說話,儘量哄得他開心兒,讓他快點把黼兒放出來,咱們一家兒好回府去。”

趙莊心頭又是一刺,卻摸摸她的臉道:“知道了,你放心。總歸咱們一家兒會好好的。”

後退一步,才轉身隨着那小內侍去了。

趙莊去後,這偌大的偏殿顯得越發空曠寂靜起來。

太子妃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忽地覺着身上有些冷,又見雪亮電光不時地於眼前舞亂,看着越發叫人心神不寧,太子妃抱了抱肩頭,轉身往內。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妃似乎聽到一聲異動,她擡頭看時,卻見有個人影,從幔帳後緩步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寢宮。

趙黼咬牙說罷,皇帝道:“你從來最懂朕心,難道不明白朕爲何會如此?原先行事皆爲你着想謀劃,現在又何嘗不是?若不是你,而是別的什麼人,這會兒朕何必這般苦心孤詣,早就直接殺了!”

趙黼仰頭一笑:“這樣說來,我難道還要謝主隆恩?”

皇帝道:“不錯,你該當。廢太子府中李氏被誅,你是親眼所見,你只該想想他們,再想想你自個兒,就知道朕對你何等的姑息了。”

聽見又提到李氏,趙黼眼神一銳,竟淡淡道:“我不稀罕!”

皇帝凜然:“你說什麼!”

趙黼冷笑道:“我不稀罕你的‘姑息’!既然你提起李氏,我也不妨直說,當初倘若我是太子,我絕不會從命,不管是爲了皇位也好天下也罷,我絕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我不會連禽獸都不如!”

極爲堅決,極爲斬釘截鐵,不容分說,彷彿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就算殿外的風雷也蓋壓不住。

但對皇帝來說,卻彷彿被人在臉上左右開弓,打的火辣辣地,向來深沉謀練,此時也忍不住動了雷霆之怒。

趙世霍然起身,指着趙黼喝道:“你太放肆了!你真當朕不敢殺你?!”

龍顏大怒,趙黼卻仍是毫無懼色,對上趙世目光,道:“我哪裡敢指望陛下不敢殺人?你跟我提起廢太子,不就是提醒我你大可以殺我麼?我從小到大,生生死死過多少回了,雖然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死在……”

原本怒懷激烈,說到這裡,趙黼的眼中也透出些複雜之色:“但是時也命也,又有什麼可說的,陛下,你不用爲難,只管動手就是了。”

趙世氣衝心頭,渾身亂顫,無法宣泄,一揮衣袖,將枚天青色冰裂釉汝窯長頸瓶推翻,瓷裂於地,點點青瓷,宛若裂了一地的冰碎。

皇帝在上,俯視着這叫他又愛又恨的子孫,他彷彿又看見了年青時候的自己,但就算是年青時候的趙世,也懂得江山爲重、當決斷必要無情決斷的道理,可是趙黼身上……卻有種叫他捉摸不透、甚爲意外的東西。

趙世起初不知這種東西是什麼,目光針鋒相對,看了半晌,趙世忽然若有所悟。

眸色宛若風雲驟變,皇帝道:“好,你不怕對麼?那麼朕就先殺了謝鳳!”

趙黼原本無所畏懼,猛地聽見這句,雙目睜大:“你說什麼?”雙手一振,鐵鏈發出鏗然聲響。

趙世雙眸眯起,殿門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趙莊來至寢宮的時候,正看見白樘跟王治人在殿外,王治神色張皇,不時地回頭往殿內張望,白樘卻總是袖手垂首,一派沉靜。

趙莊正要上前同白樘招呼,卻聽得殿內一聲響動,剎那間,門口幾名禁軍紛紛躍入,王治也跟着跑了進去。

白樘皺眉轉頭,卻並不曾隨之入內。

趙莊因關心情切,顧不得同他說話,也忙奔入殿內。

寢殿之中,幾個禁軍將趙黼圍在中央,王治奔到皇帝身邊,不知如今是什麼情形。

趙莊只顧衝到趙黼身前,叫道:“都住手!”

又向着趙世跪了下去:“求父皇息怒!息怒!”伏地,竟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禁軍們面面相覷,頃刻,卻見趙世揮了揮衣袖,衆人才默默地後退至殿門口處。

只王治站在旁邊未退。

趙世也並未吩咐,只看着底下趙莊道:“你來做什麼?”

趙莊戰戰兢兢,忍着心寒道:“兒臣、聽說黼兒進宮來了,故而特來相望。”

皇帝冷道:“你如何不問問他,他心裡可還認這些人麼?”

趙莊回頭看向趙黼,卻見他傲冷而立,趙莊不由道:“黼兒!還不跪地,求聖上恕罪!”

趙黼原先見趙莊出現,本來那一聲“父王”將要衝口而出,轉念一想,心甚慘然。

他竟連這般叫的資格都沒有。

趙黼便道:“我有什麼罪?”轉開目光,看着上頭趙世:“若是聖上要治罪,我一概領受,只是求聖上英明,不要牽連不相干的人,如果……如果聖上真有自己所說的一般寬厚相待,那麼,這就是我最後的一點心願了,求務必成全。”

趙黼說着,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旁邊趙莊聽了這一番話,字字刺心,不由伸手握住他的衣袖:“黼兒!胡說什麼!”

趙黼聽着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聲喚,雙眼發紅,幾乎就忍不住……卻仍是硬着心腸:“你不要這麼叫我了。”

趙莊雙眼睜大,眼中的淚卻早跌落下來,正傷心欲絕,忽地心頭猛地一跳,喉頭竟有些腥甜之意。

趙莊還未來得及舉手攏住,已身不由己地張口,無聲無息間,便吐了一口血在面前琉璃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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