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曲,初起。”一個男音,淡然說道。
琴聲響。
其實,除了憶白給太子彈琴時在旁蹭聽,溫語還真沒正經的聽他彈過。那個時候,她或驚或怕,忙亂不踏實。而且,憶白的曲調是有所指,不是給她彈的。這回,是她絞盡腦汁設的局,而她就是局中人。所以,不多一會兒,就陷進去了。
悠思神往,看到她跟紅豆的小時候,兩個傻丫頭忙忙碌碌,還自以爲是……一會兒一個主意,想讓祖母高興,引父親關注。當真傻的很呢。能嘴角帶笑的回憶這些,說明自己強大了。那些事,不再左右她的情緒,也不再患得患失。
潭氏,想起了她的母親,那個溫柔而羞怯的婦人,事到臨頭卻做事果斷。一個婦道人家,只有幾十個銅板,就敢帶着女兒逃過被賣的命運。
不然,我止不定流落到哪個樓子裡了呢,死都不會有墳。自已斟上酒,又喝了一杯。嘴角起笑,不過,也說不定啊,我還挺善於把死棋走活了的呢!
轉眼看看丈夫,他不知道想什麼,臉上表情也有些恍乎。
祁有宜想起自己初見秀雲,那個怯怯的小姑娘,剛到祁家,她害怕的很。是自己……
祁有端小時候的回憶不大美好,受母親的出身所累,想在夥伴中站住腳,他就必須比別人多用功。但也不知怎麼的,習武方面始終不開竅,到後來甚至有些怕了。怕輸,更怕輸的難看。
也是母親,給他出謀劃策。文采好,兵法熟,最後以“軍中秀才”之名立足。
“入世。”簾後男子又說。
這曲一起,溫語和祁五對視,兩個人眼中,都帶着深深的情誼。最初別人眼裡郎才女貌的婚姻,於他們倆而言,一個是無奈湊合,一個是借勢擺脫。可兩人經歷那麼多,有了各方面的默契,心底生根,糾纏開花……
而潭氏,卻不受控制的激動了。她想起了初見白先生的情景,眼圈溼了……
功成名就,把兒孫的事都安排好了,可我自己呢?
祁正……她看了一眼丈夫,除了高貴的身份,他還有什麼?只知道練兵,算賬,打仗。跟那些粗人喝酒吹牛。雖然祁府日子過得富餘,但奢侈與新奇,一樣都沒有。跟他說話,都沒意思!
哪像白先生呀!她嘴角帶笑,眼神迷離。白家的種種奇會,夜夜笙歌……還有在湖畔,她們盛裝而坐,河風習習,紗簾飄蕩,曲聲悠揚,那是多好的日子?
白先生執着扇子,與朋友談天說地,那話題她都聽不明白,可是多美啊……
那種日子,就連京城也沒人過。
那種感受,就連皇后娘娘都體會不到!
不知是琴,是酒,還是她得償所願後的空虛,此刻臉上似喜非喜,含嗔帶癡。
溫語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心中一動,看來臘八從師姐那兒順來的藥不錯!
第二曲終。
臘八走到溫語旁邊,她可搞不懂這叮叮咚咚的有什麼可聽的,她是來提醒的……
有人進來,走到祁有端身邊低聲說:“侯爺,外頭有人找。”
祁有端心正徜徉,略一定神,是那位?這幾天,他們一直在商量事情,於是站起身去到前頭。
溫語看向臺子,點了下頭,就是現在!
臺上的簾子打開了,火燭添了好幾盞,映出那人模樣。
“第三曲,如悲。”
潭氏好奇的看向臺上,卻突然的愣了,用力眨眼。
只見那人:羽冠,麻衣。長長的兩道眉,那雙眼,似是含情,似是着惱,還帶着委屈與責怪。黑黑的眼珠正望向她,那光亮,就像太陽剛下山時,出現的第一顆星星似的……
“是你!”潭氏站了起來。
侯爺剛低頭吃了口東西,聽到潭氏大叫,也擡頭看。
“……這是?”他擠着眼睛看了看臺上,嗬!怎麼是個這樣的人物!咦?有些像秀雲姨娘?
祁有宜每天都要看秀雲無數遍,他最清楚了,一看臺上,也傻了。
“祖父。”溫語和祁五,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祁爺身邊。
祁侯心中異樣,還沒等他說什麼。
臺子上,那男子望向潭氏,悠然而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潭氏心潮起伏,根本看不夠,眼淚嘩嘩的,但多年的經歷終究不是白來的,心底剛起了一絲疑慮。
臺上男子卻一笑,眼彎的程度唯美而誘惑:“賜汝名雁翎!大雁的雁,翎羽的翎!小姑娘聰慧靈巧,十分配得。”
這人沒錯,聲調沒錯,內容也沒錯。“先生!真的是您呀!”潭氏尖叫,完全激動了。
侯爺轉頭看向溫語和祁五,那種嚴厲,前所未有。溫語一笑,“祖父,好戲開場了。”
劉氏沒喝酒,發現不對了,“母……”剛要動,祁夫人站在身後呢,“弟妹別動,你要敢動,這簪子劃到你臉上,你可就完了。”
丈夫剛出去,這兒就異動了,劉氏不傻,但是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兒:“你們想幹什麼?”她驚恐的問。
“看戲啊!”
祁悅身後是張援,祁玉後頭是祁華,朱氏後頭是小吉。臘八冷冷的巡視,看樣子,誰敢動她就要補上了。
王氏旁邊是奶孃抱着的女兒,還坐着小貓,都臉色煞白,不敢動。
“小翎兒,你害得我好苦……”白先生琴沒停,臉上苦笑。
潭雁翎心頭一痛,激動的高叫:“先生!這不怪我,都是李羣,是他騙了我!”
“可是小翎兒,你好聰明的呀!一直都是你騙人,怎麼也會上當呢?你不是連我……都給騙了麼?”
“那不是騙!那是雁翎真心喜歡您呀!從見您第一眼開始,就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您!先生……你也喜歡小翎兒的對嗎?”
祁侯兩眼大睜,突然就要起身:“閉……”祁五在後頭,一下子擒住他,捂上他的嘴。
祁侯半邊身子都麻了,不由大怒:不孝的狗東西,我要把你碎屍萬段!不對,這個狗東西什麼時候會這個的?
他太吃驚了,祁家人馬步弓刀行,這種跟死士一樣的動作,他哪兒學的?!祁侯臉都紫了。
潭氏的淚水衝了脂粉,老臉上帶着癡迷又天真的表情,顯得十分怪異,“您不知道……雁翎有多迷戀您。但凡您給雁翎一個機會,又怎麼會發生後來的事?”
白先生嗔道:“小翎兒,你雖命運多舛,寄人籬下。但聰慧用心,始終不改天真。我也喜歡你的,但我有了妻子呀,又怎會讓你這隻應該翱於天空的雲雁,受制於牢籠?
況且,夫人對喜歡我的其他女子是什麼態度,你難道不知?她是你姨母,你留在我身邊,又能過上什麼好日子?”
潭氏傲然而立,誇張的從鼻子裡發出冷笑:“祁正沒妻子麼?我又是怎麼當上他夫人的?殺個把人,於我算什麼?你還是小看我了啊!”
祁侯不掙扎了,難以置信的看着潭氏。
白先生笑道:“我怎麼能小看了你呢!你爲我生了女兒啊!呵呵……小時,我總向母親要弟弟,母親卻生了一大堆妹妹。成親後,總向妻子要女兒,卻一個個的是兒子。你不同,你好本事的!”他說着話,琴卻不停……
“您知道我懷了身孕?”潭氏衝口而出,但心裡卻又突然慌了一下,轉看秀雲……
臘八一閃到了秀雲身後,秀雲其實已經傻了,睜大了眼睛懵懂的看着臺上,但這卻讓她形象更加的出彩。
“您看看她呀,跟您長得一樣吧?我是很本事,有一陣,我都害怕看到她。因爲一看她,就想到您!”她一臉愛慕的看着憶白。
劉氏又想制止,尖利的簪子紮上脖子上,一疼,出血了……她一抹,就要暈,她們真敢動手啊,不敢動了。
此刻,祁侯完全明白了,他轉頭看着溫語,眼光如能殺人,溫語就死了。但溫語不怕,“您是不是覺得,不管有什麼醜事,只要自己不知道,只要別人不知道,就能當沒發生?”
潭氏還在那兒煽情呢:“是李羣騙我,他說不會有大事的,您只是稍稍受點苦。然後他出面,跟您談,讓您休妻娶我,這事兒就算完了。結果,我發現懷孕了,改了主意,想去山莊阻止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祁侯感覺自己跟做夢似的……
祁有端在前頭接了封信,信封是那位的沒錯,可裡頭卻是張白紙。他以爲這是秘密消息,是暗號,還仔細的看了一會兒,在燈下烤了烤,浸了水。什麼都沒有……愣了半晌,有些莫名。
往回走時,他還沒意識到這邊出了問題。
憶白琴風一變,潭氏的眼神也變了。
祁有端剛到就聽到母親在激動的叫喊:“這能全怪我嗎?我爲您做了多少?看看這手!跑前跑後,搬東西燒水,沏茶端飯,比您手下乾的都多!
可您爲什麼就不在乎我?爲什麼對這一切都無視?給外頭的舞娘名妓,一出手都是幾萬兩銀子,可您纔給我一千兩銀子嫁妝!憑什麼?
就算是我算計了您,可我們有了肌膚之親哪……您爲什麼就不留我?”
“母親!”祁有端大驚失色,轉眼去看劉氏,劉氏被人揪着,脖子出血衣裳都紅了。
他衝過去拉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