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將半間房鎮委書記和鎮長之間的關係比喻爲夫妻關係。即爲夫妻,就共同爲半間房這個大家的家長,搭配着操持家務,不過鎮長和書記兩者誰是丈夫誰是妻子,或者說誰是公的誰是母的,誰爲主誰爲輔,就很有商榷的空間,按照年齡,楊樹明比馮喆大了二十歲,在半間房呆的久,工作經驗自然比馮喆多,但按照職務,馮喆當仁不讓是一把手,而且是從縣委辦下來,含金量很高。
楊樹明的老母親去世了,馮喆本來作爲搭檔是要前去弔唁一下的,但是縣裡通知開會,又走不開了,於是讓焦一恩代表自己去了一趟,焦一恩回來後專程去了縣裡,給馮喆簡短的彙報了一下到楊樹明那裡憑弔的經過,重點是說:“楊鎮長崴了腳,比較嚴重,走不了路了。”
焦一恩是在馮喆開會的間隙給他做的彙報,寥寥幾句話,馮喆又進到會場裡繼續開會,到了稍晚一些的時候,劉奮鬥給馮喆說了楊樹明崴腳的詳細經過。
楊樹明是鎮長,不管視爲上司還是人情來往,劉奮鬥到楊樹明那裡祭奠都順理成章:“楊鎮是在墳上崴的腳,當時擡棺才下葬,有人說墓道位置不正,跪着正哭喪的楊鎮捧着老母親的遺像就去看,結果從墳土上滑到了墓坑裡面,墓道有三米深淺,楊鎮土頭土臉的,腳吃重,就崴了。”
馮喆一聽就看着劉奮鬥,劉奮鬥知道馮喆在詢問自己什麼:“縣上落實市裡政策,提倡並推廣火葬,不過入土爲安的觀念伴隨了國人幾千年,很難一時半會扭轉過來。”
時下半間房就屢屢有拒不火葬的事情發生,有的鬧得還十分不可開交,村民對抗情緒十分嚴重,但是也存在着一些偷偷將逝者埋葬的事情,難以杜絕,除了上級檢查或者有哪位領導特別指出,鎮上火化管委會的工作大體上是緊一陣鬆一陣,沒人管風聲過去,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有悄悄的給一些人開後門的,往往是隻要沒人舉報,非不得已,不會十分認真,這些情況馮喆在做水利所所長那會都知道。
楊樹明是鎮長,他將自己的母親土葬,事情必然做的隱秘,起碼在半間房沒人去查,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被揪住了,就是頂風作案,背一個處分是輕的,但是馮喆沒在意這一點,政策是一回事,孝心是另外一回事,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在這方面馮喆甚至是欣賞楊樹明的,這不存在原則不原則的問題,換了是自己,只怕也會和楊樹明一樣,他留意的是楊樹明的腳崴了,他其實是想知道楊樹明的腳是意外扭傷,還是存心故意的。
意外扭傷,那沒什麼,要是存心故意,馮喆就要想楊樹明爲什麼那樣做,假如僅僅因爲中心小學財政劃撥款不能到賬而別有想法,那楊樹明就有些多慮了。
“楊鎮去醫院治療了嗎?”
“沒有,因爲沒過頭七,楊鎮長在家守孝。”
沒在醫院?
當時開集資捐資會議時,楊樹明自稱病了,但是沒有住院,這會真的該住院了,卻在家呆着。
這個楊樹明。
馮喆有去探望楊樹明的意思,可是再一考慮,楊樹明會不會覺得自己有一觀他是否真的崴腳之嫌?想了一下,馮喆給楊樹明打了電話,說了些節哀順變之類的話,並一再致歉,言說自己在縣裡開完會,就去看楊樹明。
“馮書記,謝謝了,家慈無病無災的安詳老了,算是喜喪,”楊樹明和馮喆說了幾句,在最末了說:“我崴了腳,最近家裡的事也多,鎮上的事情,就多勞馮書記了。”
掛了電話,馮喆看看時間,讓劉奮鬥給焦一恩打電話,讓焦一恩帶上三萬塊錢到縣裡來。
劉奮鬥本來以爲馮喆會找裘樟清,讓裘樟清出面叫財政局將撥款劃到半間房鎮上去,但是馮喆要焦一恩帶錢來,劉奮鬥想通了馮喆的意思:要錢要是走縣委shu記的路子,那沒什麼意思,看似捷徑,但是亂了規矩,必爲人所不喜。
焦一恩也將馮喆的想法猜了七七八八,有些事情心裡知道就好,不一定要做出來說出來,那樣就打破了一些規則,什麼事都讓上級領導發話直接命令,那樣下面的人就少了許多操作過程中的樂趣,而在其位卻享受不到其樂,守着那個職位還有什麼意思?
可見在生活中和工作中,都不能隨意破壞規則,不能破壞他人享受快樂。
而打破規則的人,當下是會讓人不舒服的,後來一定是會讓人心裡提放的,在一定的時候還會遭人排擠,裘樟清就是梅山的老大,馮喆沒打算挾天子令諸侯,如果那樣,還不如在事發之初直接找裘樟清解決資金問題,讓裘樟清給財政局說劃錢就好,何必等到楊樹明在縣裡兜圈子繞了許久才找來終極大殺器,如果現在馮喆這樣做了,不但讓財政局的人覺得馮喆不會做人,也會讓楊樹明的臉面無存。
但是劉奮鬥和焦一恩還是沒有完全摸透馮喆的意思。
焦一恩到了縣裡,馮喆先給財政局局長楊世貴打了電話,說要覲見一下梅山的財神爺,不知財神爺能否賞臉屈尊。
馮喆那會在縣裡和楊世貴沒少打交道,兩人很熟悉,楊世貴知道馮喆所謂的“覲見”是什麼意思,他對待馮喆也不比常人,笑說:“覲見是必須的,不過是我覲見你,你老弟在半間房成了土皇帝,轉眼兩個月了,朝綱可穩?我還說要找你談一下登基後的心得體會呢。”
馮喆也笑:“好啊,領導要談心,敢不從命?只要你老哥召見,隨時奉陪,擇日不如撞日,我這會帶上土製御酒,就去覲見?”
馮喆說了土製御酒,讓楊世貴想起了全縣各機關單位蒐羅老酒陳酒給裘樟清送的事來:“我也有心,不過人在江湖,這會在省裡,眼看還要幾天回去,你那老酒就暫且寄存啊。”
“省裡?我對省裡的至真酒店比較熟,那裡有幾道家常小菜做的很地道,不如,我這就過去?”
楊世貴笑了,壓低聲音說:“你這是問客殺雞,不過足見你老弟心裡有我,說起這菜啊,並不是山珍海味就好吃,只有將尋常的食材做出了不尋常的味道,那纔是本領,家常菜能做的地道,絕對不是一日之功,你說好,那就真的好。真的正開會呢,我出來在外面接你電話,晚上已經有安排了,實在抱歉,心意領了,咱們回見。”
知道楊世貴真的沒空,其實本來楊世貴有沒有空都沒關係,馮喆打這個電話主要是通氣,讓楊世貴知道自己有這個意思,只要楊世貴這個財政局的一把手給他的屬下說到不耽誤自己辦事就成,於是馮喆又給王文志打了電話。
馮喆給楊世貴打電話沒有避開劉奮鬥和焦一恩,劉奮鬥心裡有些猶疑,但是猶疑的內容不能顯露出來,而焦一恩一如老僧坐禪,臉上枯井無波,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一般市、縣一級政府有兩個機構算是重要的核心,一個是管人的組織部,一個就是管錢的財政局。
尋常的單位裡,辦公室是中心,比如縣政府裡面的政府辦公室,縣委那邊的縣委辦公室,就是起到一個統籌和全方位兼顧的中樞場所,而財政局裡最爲重要的部門和最顯眼的部門卻不是辦公室,而是預算科,梅山縣財政局預算科的職能有研究提出全縣財政中長期規劃,擬訂全縣財政管理體制和預算管理制度,編制、彙總全縣年度財政預算方案和辦理預算追加事宜等等工作,簡單一句話,財政局是管錢的,預算科就是財政局裡面詳細負責怎麼管錢的,預算科科長這個位置上很能引起全縣人的矚目,乾的好了,上升就快,乾的不好,倒黴的也迅速,楊世貴是從預算科科長的位置上升至局長的,而縣裡負責財政的李開來常務副縣長也是從預算科科長的位置上上去的,所以王文志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馮喆和王文志之間沒有和楊世貴那麼熟悉,不過王文志自然得到了楊世貴的指示,對馮喆的邀請反應的還算熱情,馮喆說了個地方,王文志稍微矜持了一下,欣然赴約。
劉奮鬥是不想見什麼偏偏就來什麼,馮喆請的是王文志,王文志不可能一個人來,他帶着三個人,兩男一女,一個是財政局預算科的副科長易江偉,那個女的叫嶽洋,不過二十出頭,打扮的非常洋氣,穿着裙子,皮膚很好,似乎有彈指可破的模樣,再有一個男的叫秦守生,這個秦守生是半間房鎮司法所副所長趙曼的老公,劉奮鬥心裡想不知道馮喆和焦一恩是不是清楚這一點。
王文志易江偉和秦守生都知道馮喆,他們沒有在馮喆面前端什麼架子,嶽洋卻是新到財政局,剛開始還以爲年紀最大的焦一恩是半間房的書記,後來一聽介紹,眼睛就睜得透圓,眼神不住的在馮喆臉上身上瞄來瞄去,心想這麼年輕的鎮委書記,不知是哪位大領導的公子在梅山鍍金來了。
秦守生長的比較文弱,戴着眼鏡,頗具書生意氣,和馮喆握手的時候說今後還要請請馮書記和衆位領導多多關照,馮喆笑說:“不好意思,我失禮了,多多關照的話應該是我說纔是,我們這些孃家人可都希望得到財政局諸位領導的大力支持呢。”
馮喆一語雙關,嶽洋就問什麼孃家人,王文志就解釋說秦守生的愛人趙曼在半間房司法所工作,自然馮書記他們就是趙副所長的孃家人。
聽王文志一說,焦一恩想王文志能帶着秦守生一起來,平時關係必然不一般,於是就說:“今天既然是家宴,怎麼能缺了女主人,我這就叫趙所長來?”
焦一恩平時稱呼趙曼爲小趙,這會卻稱其爲“趙所長”,將趙曼的級別也提了半級,王文志本來就知道今天酒不會喝的太過,而且他也不想太過,小酒怡情,大酒傷身,酒喝得少了,似醉不醉的,纔好和嶽洋做一些深入淺出的探討,醉爛如泥就軟了,可能會有心無力,多一個人多分一分酒,於是就同意了焦一恩的提議。
焦一恩叫趙曼來和王文志的意思大同小異,屋裡的七個人屬於兩派,在半間房這邊,焦一恩職位最低,就要有擋酒的覺悟,而趙曼要是來了,大家目標就會轉移,焦一恩相對的能輕省一些,不過聽秦守生的名字有些彆扭,再一想,原來秦守生和“禽獸生”是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