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連奎不愛和別人說話,但是他愛和自己說話。
韓連奎喜歡自言自語。
到黨校學習的學員們都是有着各種的職務和工作的,所以除了學習之外課餘生活都很豐富,從哪個學員被校內校外的人找的次數多少就可以看得出這個學員能力和重要程度以及社會地位如何,但是馮喆和韓連奎除外,他們倆幾乎就沒有被人找,也不外出。
馮喆來市裡黨校之前就給相關的人交待過,不要到學校去找自己,有事打電話聯繫,免得被影響學習(馮喆真正考慮的是找自己的人必然都是關係密切的人,會讓別有用心的人以利用,在多事之秋,獨善其身比較好),而且因爲諸多的原因,馮喆也不想往黨校外面跑,他需要時間來好好考慮一些問題。
而這個韓連奎,也是三點一線,課堂食堂和宿舍,其餘的別的地方哪也不去,因此,馮喆和韓連奎同處一室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從第一夜晚上開始,連續三天,熄燈休息了之後韓連奎都會一個人在牀上用被子蒙着頭嘀嘀咕咕的一個多小時,然後再窺探一下馮喆是否真正的熟睡與否,接着他就會不厭其煩的清洗他那白的不成樣子的屁股前吊拽着的器物,而在白天,從早上起牀開始,韓連奎就一個人小聲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剛開始馮喆以爲韓連奎是在對自己說話或者是在問自己什麼,但是仔細一聽,發現自己根本聽不到韓連奎是說什麼詞語,而且韓連奎往往是一個人說着話就去做別的了,但是他一出宿舍的門就立即閉了嘴,一踏進宿舍門又開始了超強模式靜音似的廣播。
這真是一個怪人。
馮喆本來想對韓連奎視若無睹的,但是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時候,唐經天給馮喆打來了一個電話,當時還不到上晚自習的時候,宿舍外人來人往的,馮喆也不好出去接電話,但是正和唐經天說着,韓連奎就回來了。
韓連奎旁若無人的又開始了電臺節目,恰恰的,馮喆這時候的心情因爲唐經天的這個電話很是不好,於是就厭煩起了韓連奎。
唐經天說,劉秋華和劉春華的案子在檢察院那邊受阻了,被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理由給退了回來,讓公安局這邊補充偵查。
“怎麼個事實不清?你們遺漏了什麼?”
“我們能遺漏什麼?領導,這就是吹毛求屁,說搞形式也好,說是程序也行,檢察院就是有這個權力,這是法律賦予的,我們沒話說。皮局已經讓人再補充材料了,”唐經天頓了頓說:“領導,你有什麼計劃嗎?”
馮喆知道唐經天心裡很明白劉秋華的案子被檢察院退回來意味着什麼,他應該也明白爲什麼劉秋華劉春華的案子這個時候被髮回重新偵查。
他問自己有什麼計劃?
“我的計劃就是一切按照正常應該有的軌道去運行。我的計劃就是沒有計劃。隆美爾說,一旦遇到了敵人和對手,什麼計劃都不管用!”
“隆美爾?”唐經天重複了一遍,馮喆已經掛了電話,看着坐在自己對面面對着牆不知道在說什麼的韓連奎,心裡想你縱然面壁十年也是不頂毬用!
這天夜裡,韓連奎繼續着喃喃自語和清潔自身的兩項活動,等他真正的開始就寢,已經是夜裡零點,但是韓連奎剛剛睡了沒多久,就聽到臨牀的馮喆有動靜。
馮喆那邊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初來聽的像是在被窩裡吃食物,再一聽像是黑夜裡的老鼠在偷偷咀嚼什麼,可是都不像,韓連奎凝神仔細的聽了一會,聲音時大時小的,才知道馮喆是在磨牙。
磨牙也許是因爲體內缺少什麼維生素,也許是因爲白天上班或者學習導致精神緊張,或者是因爲缺鈣導致神經功能紊亂,要不就是肚子裡有蟲,再者就是因爲焦慮、興奮、惱怒等原因造成的,韓連奎耐心的等待了一個多小時,但是馮喆都沒有停止下來,他想將馮喆叫醒,又覺得不妥,就這樣,在不停的“咯咯吱吱”聲音中,韓連奎渡過了輾轉反側的一夜。
第二天夜裡,韓連奎沒有等到馮喆的磨牙聲,他剛剛欣慰,馮喆卻開始了接二連三的打呼嚕。
馮喆的呼嚕聲聲聲入耳,讓韓連奎驚訝於這些呼嚕的長短和次序非常的錯落有致,以至於很有節奏感,但是這些呼嚕過了一會就停止了,馮喆翻了個身,韓連奎心說這下該消停了,不料馮喆開始說開了夢話,一句接一句的,句句都不相連,所以總的來說聽不出什麼完整連貫的意思。
韓連奎這一夜又沒休息好,第二天,馮喆能看得出韓連奎眼窩發黑。
到了第三晚,馮喆遲遲的沒有磨牙,也沒有打呼嚕,韓連奎以爲這下馮喆會安穩了,於是安心的休息,但是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韓連奎聽到馮喆大聲的喊了一聲:“啊!——”
馮喆的這一聲非常大,像是遭遇到了什麼危險和遇到什麼恐怖的事情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吶喊一樣,韓連奎被驚醒,同時也被嚇的“啊”的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但是他側身看看,馮喆躺在那裡睡得正香,一點異常或者要醒來的意思都沒有。
韓連奎崩潰了,這一夜,他再也沒有閤眼。
這天中午下課,馮喆到了宿舍發現韓連奎的牀鋪上空了,被褥和屬於韓連奎的物品全部都不見了,看來這位舍友是不告而別了,心裡說了聲小樣,我才折騰你三夜你就受不了了,你還折磨了我一個禮拜呢!
下午沒課,馮喆想自己是應該回半間房還是去省裡,這時有人敲門,打開門,外面站的是謝小苗。
“我早就想來看你,可是不知道你歡迎不歡迎。”
“我也想過去找你,不過覺得可能你不會願意見我。”
謝小苗說完,馮喆就回敬了一句,兩人互相看着,謝小苗說:“走,找地方坐一下。”
兩個人都沒有稱呼對方的姓名和職務,謝小苗帶着馮喆到了學校外不遠的一個小飯館,找了個地方坐下,點了幾個菜要了一瓶酒,各自喝了幾杯,謝小苗說:“還是你行,往常都是別人往外搬,這不到七天,哦,恰好算是七天,你就把韓連奎給趕跑了。”
“韓連奎跑了?別人?”
“之前和韓連奎一個宿舍的人沒挺過半個月的,都說韓連奎有點變tai,搞審計的,陰陰森森的……”
“所以我就被分到了和bian態一個房間?”
謝小苗看着馮喆,手裡捻着酒杯:“所以,你比變tai還bian態。”
謝小苗這樣沒有遮攔的說話,馮喆倒是覺得舒服,他舉杯主動和謝小苗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又給彼此滿上說:“你是教變態的。”
謝小苗輕輕一笑,說:“終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人要讓你在學校學不成。”
“我本來就學不成,我就沒打算在這學什麼,學變態?”
“他們要讓你沒結業就回去。”
謝小苗的話說明白了,馮喆鄭重了起來,個人被黨校退學無異於是很重大的政治事件,今後的政治生命幾近於結束了,於是問:“誰?”
謝小苗審視着馮喆,搖頭說:“也未必是退學,可能提前結業,畢竟他們也有個臉面,也要考慮影響。話盡於此,我現在也就是拿工資過日子的教員,見了老熟人喝點酒,敘敘舊,其餘的,不談也罷。”
“市裡的,還是下面的,這個老熟人總是知道?”
“這有區別嗎?現在是信息時代,從bj到南京從南京到bj怎麼幹活都是工,誰能沒幾個熟人?”
謝小苗見馮喆不說話,自己又喝了一杯說:“其實,我算是解脫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興許,和那一幫子人一起完蛋也未必,因此,這樣已經很好。”
馮喆明白了,謝小苗是不會再給自己吐露什麼的,他今天找自己,算是還過去的一個人情,但也僅限於此了,因爲謝小苗不想再捲進某一種是非當中,他覺得自己現在過得已經很是清閒,能這樣,就可以了。
“你太操之過急了,韓連奎的毛病其實學校裡的人人盡皆知,他一直就一個人住,因爲沒人和他能在一起太久,但是你竟然將韓連奎給搞的受不了要求換宿舍,你豈不是比韓連奎還厲害。對於厲害的人,不趁早解決了,留下就是心腹之患。”
一瓶酒很快的就喝完了,謝小苗將憋了很久的一句話說了出來:“爲什麼不跟她離開?”
難道裘樟清走了,自己只有離開梅山離開五陵市?
連謝小苗都這樣認爲?
馮喆沒有回答,看着外面的大街說:“這地方當初是誰選的?我看風水不好,盡出變態。”
馮喆左顧而言其他,謝小苗很久沒說話,最後招來服務員將錢付了,說:“不瘋魔,不成活。碌碌無爲的人太多,有個性有思想的難免鶴立雞羣,曲高寡合,都說英雄和先知都是寂寞的,其實每個人都有過與衆不同的夢想,只不過,夢想只能是夢想,很難實現就是了,所以,與其說大衆是甘願平淡,不如說是隻能如此。”
“但願你能堅持。”
謝小苗說完就離開了,馮喆看着他的身影,心說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人嗎?
但願我能堅持?
不然我還能怎樣?
馮喆想來想去的,回了省裡沒有去半間房,他雖然還是半間房的書記,但是來黨校學習,鎮上的事情就由楊樹明處理,地球離開了誰都照樣轉,自己沒理由讓楊樹明也覺得自己不想放權,那完全沒必要,是騾子是馬,得遛遛才能分得清。
到了星期一早上,唐經天打電話說,劉春華劉秋華幾個的案子再次被檢察院給攔下了,而且這次更徹底,不予起訴。
不予起訴就是檢察院依法不將犯罪嫌疑人提交人民法院進行審判、從而不追究刑事責任的一種處理決定,就是在審查起訴階段終止刑事訴訟。
劉秋華幾個沒事了?
到了下午,唐經天又打來電話,說劉秋華幾個要求國家賠償,他們認爲自己的被抓是完全的錯誤、無理和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王茂強焦一恩也打來了電話,說的內容和唐經天講的差不多。
這一晚,和馮喆交好的人幾乎都打來了電話講了半間房發生的事情,同時都說縣裡的幾位主要領導對這件事很是不滿,接着第二天,黨校的校長將馮喆叫了過去,校長很客氣的說,因爲諸多因素,也因爲工作的需要,梅山縣裡讓馮喆馬上回去,因此,馮喆在黨校的學業就結束了。
馮喆沒吭聲接過了結業證書,轉身就走,校長帶着有些難堪和委婉的笑容說:“工作搞好了,今後還是可以再來的嘛。”
“再來?結業了還能再結業?”馮喆沒客氣的回敬了一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