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吳思凡頂多和馮喆一起來到他的客廳,而且吳思凡總是在前面,馮喆跟在他身後,而後由吳思凡的老婆和馮喆繼續的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吳思凡則面帶微笑的注視着馮喆離開即可。
今晚,情況略有不同。
元旦剛過,空氣裡似乎還有尚留存着過節的氣息,地上落了一些枯葉,風吹過來,滋啦滋啦的響,吳思凡懵然的說:“年關將近啊。此情此景,我想起了一句話:樹葉,不是一天黃的,人心,不是一天涼的。”
馮喆點頭:“主任這句很應景。”
吳思凡笑了:“人心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直對你好的,我們總是熟視無睹,時常和你見面的,我們都有些視而不見,時間長了,對你再有耐心的,也會漸行漸遠漸,人啊,誰都不比誰傻多少,誰也不比誰笨幾分,所以,傷什麼,也不能傷人心,對不起什麼,都不能對不起感情,衣服破了,可以縫,人心碎了,只有疼。”
馮喆聽了沒吭聲,吳思凡笑:“我是有感而發啊,有些人啊,你覺得你已經很認識了,很熟悉了,可其實不然。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吳思凡總是這樣溫文爾雅的,說話似乎總有所指,但是似乎又無所指,讓聽者自己去在腦子裡思考、掂量。
今晚吳思凡對馮喆一回國就在第一時間來給自己彙報工作,表現的十分高興,馮喆說了在德國的辦事的大致經過,還將在那三莊園那夜和朱利安菲利克斯的談話錄音交給了吳思凡,當然,這些錄音是經過馮喆處理過的,與邁恩伯格和棉麻公司無關的一些談話,他給刪除了。
快回到八里鋪的時候,馮喆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的號碼很陌生,沒有見過,但裡面傳出的是劉全有的聲音。
劉全有很直接,自報家門後,問馮喆現在在哪?
劉全有現在給自己打電話,要談什麼?
馮喆心裡猶疑,但很快的就回答:自己外出,現在正在往家裡回。
劉全有一聽就掛了電話。
在地下停車場停了車,沒走幾步,一輛車開了過來,馮喆停住,這車燈遠近光切換了一下,劉全有的臉從落下的車玻璃裡露了出來。
“小馮,上車,我們談談。”
現在已經接近午夜,劉全有專程來找自己,會談什麼?
但車子並沒有駛離,劉全有將車停在了一個角落,摸出煙給馮喆,馮喆表示自己不吸菸,劉全有自己點燃了一支說:“我們老區開發了兩年之久的樓盤,在你出國這一段以超低的價格轉讓給了一個地產公司,你應該知道是哪家公司吧?”
紙包不住火,自己出國的事情遲早會被大家所熟知的,劉全有是社裡的副主任,他了解自己的動向,並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今天自己已經回來了,行跡更不可能不被人看到,而當初吳思凡讓自己秘密行事,恐怕也就是在剛開始那一段能起到保密的效果,也就行了。
“劉主任指的,是百盛房地產公司嗎?”
劉全有看了馮喆一眼:“百盛的老總是你的大學同學,這件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劉主任,我不知道。”
馮喆回答的很坦然:“關於百盛,關於我的老同學李德雙,我接觸過一次,他們的副總經理李萬發倒是給我打了幾次電話要見,但都被我推辭了。”
“你這一段出國,去了哪裡?”
馮喆心裡一愣,想劉全有爲什麼問的這樣直白奇怪,他知道自己出國卻不知道自己去哪個國家?這不可能,那他到底想說什麼?
馮喆實話實說:“劉主任,我去了德國。”
“但是你當初對社裡請假的理由,說的是你老婆要生孩子。”
“劉主任,我老婆的確要生了,不過,這也是社裡的安排……”
“社裡誰的安排?”
劉全有問的步步緊逼,馮喆真真假假,但他不想一直讓劉全有這樣強勢,說:“劉主任,我不知道你今晚這個時候來,是想了解什麼?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能不能到明天,等我上了班,到了單位再談?”
馮喆的回答讓劉全有看了他很久,這實際上就是拒絕回答,馮喆以爲劉全有會發怒,會生氣,畢竟他是社裡的領導。
但是劉全有幾口將煙吸完,將菸蒂在車上的菸灰缸裡熄滅,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不在的這一段時間,我們社裡開發了兩年之久的老區樓盤,低價轉手給了百盛公司,也就是你那個大學同學的公司,你知道我們社裡損失了多少嗎?三千多萬!”
馮喆沒吭聲,這是遲早的,自己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關鍵老區樓盤要轉手在一定的意義上並不是什麼壞事,房子總壓着錢在那裡,房子又賣不出去,怎麼着都是個事。
再說賣給誰不是賣?劉全有特意的指出李德雙幹什麼?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房子的成交又是在自己出國的這一段時間,就算是存在什麼問題,怎麼說都和自己扯不上關係。
“劉主任,老區樓盤要轉手,這件事社裡的人早都知道,當時社裡還開過會專門的進行了研究。至於多少錢轉的手,那是社裡領導遵循市場價格,通盤考慮之後作出的決定,我不在,不太瞭解。”
“三千多萬,就這樣沒了,”劉全有顯得有些痛心疾首:“虧了三千多萬,回籠資金四千多萬,我們還好意思給上面說是‘盤活資金’?當時投資的是多少錢,兩個多億!”
馮喆沒吭聲,劉全有看着他說:“我知道,你會想這樓盤賣不出去的責任不在闞敢爲,而在於前任石修遠。問題都是前任的,闞敢爲只有功勞?但是房子在那裡放着,按照如今的形式,全國各地哪有房子掉價的?我們虧不了。”
“虧就虧着,爲什麼這麼久都等了,現在要急着賣呢?”
劉全有連續的在問話,但是馮喆覺得他說了等於沒說,這純粹是老調重彈。
劉全有這會來找自己,終極目的是什麼,馮喆的心裡很明白,可是他不能表示出自己什麼都知道,也不能表示出一點的不耐煩,剛纔的婉拒不能讓劉全有停止話題,那就要等劉全有將“前奏”給說完,而後才能聽到“主題”是什麼。
“石修遠修了房子走了,闞敢爲來了要買房子,走了的跟他沒關係了,在位的不處理資金積壓的問題也不行,他們都是爲了社裡着想,但這裡面就沒錯了的人?”
劉全有這些話讓馮喆想起了王趁鈴那會給自己說的話,石修遠蓋房子的時候在裡面撈了一把,闞敢爲這會賣房子也是想着在裡面搗騰,但是對於外界而言,闞敢爲的所作所爲是解決了單位裡一個懸而未決的大問題的,還還清了銀行的貸款,這是有功勞的。
王趁鈴還說過,闞敢爲手裡有房子,他賣給誰多少錢,還不是他的一句話?
虧損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要虧多少呢?換句話說,闞敢爲在裡面要撈多少呢?這個誰又能估算的出。
馮喆又想起了剛剛吳思凡對自己講的關於人心的話題,這會看,闞敢爲的所作所爲在社裡是比較得人心的,他站在“道義”的制高點,而劉全有一直是站在闞敢爲的對立面的,起碼在老區樓盤的處置上就和闞敢爲意見不合。
吳思凡剛纔還說,有些人天天見面,但卻已經視若無睹了,而人心難測,那是在指劉全有嗎?還是其他?
吳思凡是不是已經算出了,劉全有會在今晚,或者在自己回國後就會親自或者派人來找自己?那吳思凡剛剛就是在敲打自己?
馮喆再次沉默了,有些話劉全有能說,但是自己不能說,更不能問,提都不能提,也沒必要提。
“你去了德國,應該是調查邁恩伯格和棉麻公司之間簽署機械合同的事情,關於這個,我不想多問你什麼,就像你說的,因爲這是社裡交給你的任務,我不干涉,我今晚來找你,是想提醒你,所有的結果都是有原因的,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的愛和恨,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是不是孤立的,你要好好想想。”
“謝謝劉主任,我會銘記在心。”
“小馮,你工作能力很強,在下面基層呆過,身上有他人不能比擬的優點,這一點能看出來的不只是我。我想告訴你的是,企業發展,市場經濟,開放搞活,甚至社會進步,我們都在摸着石頭過河,很多事情出了,我們以前根本沒有見過、沒經歷過,不犯錯的事情不能說沒有,我們只能避免,邊走邊學,要改過,但要是抓着一個錯誤想打倒一片,有些人的用意,就很是值得玩味了。”
劉全有說着又吸了一支菸,馮喆一直坐着不說話,等這一支菸吸完了,劉全有再次將菸頭掐滅,說:“好了,耽擱你的休息,你趕緊回去吧。”
“是,劉主任,你也早點回去休息,路上開車慢點。”
劉全有目光復雜的看着馮喆,馮喆站在車下就那麼看着劉全有,劉全有懵然說了一句:“我要是說的沒錯……算了……”
劉全有一句話沒說完,開着車離開了,馮喆上了電梯,到了家門口,他還在想劉全有到底想給自己說些什麼,還有,劉全有那個在車上滅菸頭的動作,一直徘徊在他的腦海裡。
早上馮喆到了六處,進了大辦公室的門,屋裡的人都笑鬧了起來,大傢伙圍了過來,一個個都對他問長問短的,一時間衆人都在說話,馮喆也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
馮喆是給大家都帶了禮物的,禮物雖小,意義不同,衆人正在聊的熱火朝天,吳思凡的電話打了過來,讓馮喆到闞敢爲的辦公室去。
闞敢爲的屋裡就他和吳思凡,闞敢爲先問了馮喆幾句德國見聞,而後說:“思凡主任昨晚上就給我說了你和邁恩伯格接觸的情況,你那個錄音很好,畢竟是學政法畢業的,很多方面不是常人能及,這就是第一手的證據,根據這些,已經能確定李選忠、棉麻公司存在着很嚴重的問題了。”
吳思凡看着馮喆說:“本來,敢爲主任的意思是讓你再休息幾天的,你回來坐的是火車,這很累人嘛,而且你的內人也快生了,這是人生大事,敢爲主任啊,小馮處長即將爲人父了,需要準備的東西會很多,我也想讓他休息,不過,能幹的人總是閒不住的,我,準備做一回‘惡人’,啊,呵呵。”
吳思凡說着笑,闞敢爲也笑了,吳思凡說:“我給敢爲主任提議,讓你參與到查清棉麻公司和邁恩伯格機器買賣合約調查組中來,因爲,畢竟這件事至始至終,你都比較瞭解,你掌握的第一手資料,比任何人都多,能將一些問題說的清楚。”
闞敢爲點頭:“從小馮帶回的錄音中,已經能確定李選忠存在的問題了,我的考慮是,讓社裡紀檢的同志帶隊,小馮參與,做一個協助,這樣將事情儘快的查清楚,給各方面一個交代。”
闞敢爲說着臉色嚴肅了起來:“涉及幾千萬的機器設備,他們也敢!小馮,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不管涉及到了誰,都要一查到底,思凡主任,我,還有省政fu領導,都是你的後臺,你,工作組,不要有任何的顧慮。”
等馮喆點頭答應了,闞敢爲將黨組成員、紀檢組長李清遠叫了過來,將剛剛對馮喆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再次對工作做了安排。
正事說完,闞敢爲看着馮喆笑:“小馮在六處的工作很出色嘛,我們是不是該對小馮處長表示一下慶祝?”
吳思凡一聽就笑了,李清遠也笑了起來:“馮處長主持六處工作這麼久了,當然要慶祝,我看要得,事不宜遲,今天就好。”
吳思凡說:“老李,你不能搶我的話嘛,你一說,我倒沒詞了。”
衆人又是一陣笑,馮喆知道,自己升正處級的事情,已經沒有了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