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馮喆將周健雄、周建仁弟兄兩個和古方謹叫到一起,問廟窪修路受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周建仁剛擔任了五里屯鄉長,自身就是五里屯鄉人,對情況比古方謹熟悉:“馮書記,廟窪村這一段可以說是鄉里修路徵地碰到的最難處理的地段,經過古書記的多次協調做工作,到前天基本上已經將涉及徵地農戶的合同給簽了。”
“今天事情的根源出在黃光地身上。”
“這個黃光地用我們五里屯的話說,就是家大業大,這倒不是說他家產有多富裕,而是農村有‘人多是一勢’的說法,因爲弟兄衆多,一般有事人也不敢欺負他們,這個黃光地在家裡排行第三,從小就喜歡和人打架,基本沒人能管得住,前幾年因爲將人給打殘廢了,被判了刑,剛剛刑滿釋放回來。”
“昨天早上,黃光地帶着幾個人喝了酒到工地上要收保護費,工作人員報了警,毛根文帶人去了之後,黃光地的弟弟黃光材也在,黃光材說他是要保護費了,但此保護費非彼保護費,因爲徵地衝了他們家剛剛搭建起來的花棚,裡面的花圃損失和賠償的錢款差價太大,所以這個保護費是對花的保護費用,不是其他意義上的保護費。”
“還有,黃光材說他們家的地裡埋着他家大哥的屍骨,那就要遷墳,不說農村講究的風水,光遷墳的錢縣裡給的補償款也不夠。”
周建仁說完了,古方謹沒吭聲,周健雄瞅瞅,咳嗽一聲說:“健仁說的是原因之一,這個基本上我覺得好解決,這是單個的問題,還有重要的一點,今天下午將車推翻的人不光是黃家一家,還有其他的村民。”
馮喆哦了一聲,問怎麼回事?
“原來廟窪的人住的都比較零散,前幾年縣裡讓改建新農村,將村裡人都集中了起來,不過規劃上有些問題,現在的廟窪村離大路就比較遠,出行很不方便,這會縣裡修路,主幹道還是偏離了廟窪村,廟窪人肯定鬧情緒。”
“哪個村離公路近,哪個村發展的就快,廟窪人吃過了虧,這會是吃一塹長一智,他們是反映過這些問題,但是圖紙都出來了,修改一下公路方向就繞了一個大彎,不僅有些不可行,費用也增加了很多,所以就對廟窪的要求沒法滿足,這樣廟窪的人藉着黃光地這麼一鬧,都跟着起鬨了。”
馮喆問:“黃光地剛剛出獄,沒有工作,那個黃光材不是在學校教書?”
周健雄心說你那些兄弟哪個是省油的燈,嘴上回答:“光材因爲田維泰的事情被拘留了幾天,事情搞清楚了,就回來了,不過,學校將他給解聘了,這一段在家沒事幹……黃家其他人倒是沒人出頭鬧事的。”
馮喆考慮了一下說:“徵地賠償,按照標準來,青苗費和地上建築物該怎麼賠怎麼賠,遷徙墳地縣裡也是有標準的,黃光地再鬧事,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至於公路偏離村子,這件事倒是之前沒有考慮周全,修路的目的不僅是爲了方便,也是爲了發展。這樣,我回頭開個會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將廟窪村集體搬遷到公路附近,這樣問題應該就解決了。”
古方謹聽了笑:“這樣的話,廟窪村人可就高興了,哪裡還會再鬧事。書記這樣一說,我們在底下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等古方謹和周建仁離開,馮喆單獨的給周健雄交待了幾句,周健雄心說果然還是你想的周到,這是你的家事,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當天夜裡,周健雄派人趁着黃光地在外喝完了酒回家之際,將他押上了車,帶到了縣局,關了一夜什麼都不問,也不理他,同時給周建仁囑咐了一番,由他出面,將黃光材約了出來。
周建仁和黃光材熟悉,問他爲什麼不上班了。
黃光材笑笑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要是鄉里能給我安排個工作,我去給你拎包?”
周建仁的說辭都是周健雄交待好的:“光材,鄉里修路,你跟着鬧,你這是拆我臺呢?就算是你繼續鬧,能多給你補多少錢?”
黃光材還是笑:“我不能跟你比,你是鄉長了,你哥又是公安局副局長,我家墳頭沒冒青煙,一家人沒有當官的命,只有逮住一個是一個,一毛錢也是錢,反正錢是國家的,也不是你的,要是你的,我連吭聲都不吭聲。”
周建仁搔搔頭皮說:“你這話說的……這樣吧,你在家裡沒事,我給你想想法。”
“怎麼?”
“鄉里學校解聘你,又不是縣教委和你解除了關係,只是沒地方接收你,沙坡鄉學校夏天那會不是擴建了,可能要人,我聯繫一下給你說。”
“那我得謝謝你。”
“別謝!你不給我添亂,就是支持我工作,我還得謝謝你呢。”
黃光材嘿嘿了兩聲說:“那不能了,你放心,我其實不愛湊熱鬧,沒什麼意思,又不獎女人。”
周建仁看看黃光材說:“光材,田維泰殘疾了,你也該認真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了……”
黃光材笑說:“母狗不願意,牙狗上不去。不去了,斷了,人家要當模範媳婦……”
黃光材說着停頓了一下:“就這,我先走了。”
周建仁從來沒見過黃光材這樣,反而有些納悶,後來才知道黃光材這幾天去找過田維泰的老婆,原來這女人因爲黃光材要和田維泰離婚的,但是這下丈夫殘疾了,撞她丈夫的肇事車輛和司機到底沒找到,她倒是放心不下了,自覺對不起這一家人,思來想去的,和黃光材斷絕了關係。
黃光材先是丟了工作,加上以往都是他甩掉別的女人,這下兩個女人都不理他,心裡很是失落。
將黃光地整整的關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周健雄才叫人將他帶到自己辦公室,開口就說:“我剛知道,你怎麼了?”
黃光地在幾個兄弟裡體格最好,站着像是鐵塔,要說黃家幾個孩子個個都算是長的比較出衆的,只可惜黃光地面由心生,臉上有了一些橫肉,看起來就有些兇。
以前周健雄在五里屯派出所沒少和黃光地這個刺頭打交道,算起來也是熟人,不過監獄確實能改造人,黃光地那會瞧人斜愣着眼兒,說話瞪着眼,走路橫着肩,這會不了,變得老實了。
“我沒什麼事,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被帶來了。”
“你雞ba給我胡扯!”周健雄瞪了黃光地一眼說:“沒毬事能抓你?怎麼不抓黃光明?怎麼不抓黃光有?”
黃光明是黃家的老大,黃光有是老二。
“……鄉里修路,衝到我家,我要賠償,這是合理要求吧?有人將工程隊的車給掀翻了,和我真沒關係。”
“你不是要保護費?我看你住監獄上癮了吧你?”
“那也不是,說話說習慣了,真沒那意思……不過這事說不到頭,政府就是再處理我,我也要鬧到底。我佔着理吧?”
“鬧個毬!”周健雄想你再鬧你兄弟要我將你再送進監獄,我可只有服從:“行了!我看你就是沒事騷情的慌,這麼大人也不成家,我看你是沒人管!還沒吃飯吧?”
“……沒有。”
“走,先去吃飯……都是一個鄉的鄉親,你老是想着給我添亂,我要是再抓你,你爹媽都能把我家門檻給踏斷了。”
周健雄帶着黃光地到外面飯店點了幾個菜,要了幾瓶啤酒,吃了一會說:“你這樣也不是辦法,純粹閒得慌,得找個活幹。”
“沒人要我……歷史不清白。”
周健雄噗嗤就笑了:“還歷史不清白……我給你找一活,縣裡正在籌建火化場,你去那幫忙搭個手,要是表現好,以後我再給你說說,看在裡面承包個什麼,怎麼樣?”
“謝謝政府……”
“別貧嘴,我是我,什麼政府?先說好,你要是再胡毬搗亂,可別說我沒幫過你,到時候我親自給你戴銀鐲子。”
銀鐲子就是手銬,黃光地點頭答應了。
分化了黃光地和黃光材,馮喆又讓李聰藉着食品廠擴建的機會將黃光有兩口子和黃光亮招進了廠裡。
黃光有兩口本來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這下進了食品廠比在外面掙的錢都多,也可以回家照看兒女了,黃光亮腿有殘疾,李聰就讓他在廠裡當門衛看大門,算是有了經濟來源。
至於黃家的老大黃光明,馮喆讓黃滿貫以花圃找人幫忙的名義將他招了進去,這樣,黃家弟兄幾個都算是有了固定的經濟來源。
……
縣裡通過了馮喆的建議,另行規劃了廟窪新村的村址,廟窪村召開了村民大會進行了表決,等公路修好後就集體搬遷,這樣廟窪的問題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廟窪本身位於林區,氣溫比縣裡別的地方要低得多,水汽也大,有時候縣城裡太陽紅豔豔的,要是往廟窪行進,眼睛能看得到到有白濛濛的霧氣,頗有些山路原無雨、空翠溼人衣的意境。
深秋的清晨十分清冷,地上露水很多,山坳裡霧濛濛的,黃浩然的父親黃連弟因爲要去花圃起的很早,順着新修的還沒有鋪柏油的路基往前走,經過了原來黃懷慈那塊已經被公路一衝爲二的地頭時,黃連弟聽到有人從地裡往自己這邊走,他以爲是黃懷慈或者黃光明弟兄哪一個,站着張口正準備問候,嘴巴卻再也合不攏了。
只見從果林中走出來了一個人,這人大約不到四十歲,穿着夾克,氣度不凡,他頭髮有些溼漉漉的,看樣子是在樹林中呆的久了,腳上的鞋也都是泥土,眼睛也有些通紅,像是剛剛哭過,見到正巧走到一棵樹後面的黃連弟,只瞄了一眼,而後順着路基繼續往前走。
接着黃連弟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剎車尾燈一亮,在霧氣濛濛之中,那輛車開走了。
黃連弟在這人露面的第一時間就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嘴裡差點喊出了黃光大這個名字,但是又覺得不是黃懷慈家那個已經死了幾十年的大兒子。
等到汽車離開,黃連弟又覺得這人就是黃光大,不然有誰能和一個死去的人長的那麼像?
可是黃光大死的時候才十七歲啊?就算是黃光大活着,這會也五十多了。
那這人究竟是誰?怎麼從埋黃光大的地方走了過來?
饒是黃連弟活到了六七十,這會也覺得自己碰到了鬼,而且這個鬼還會開汽車!他心裡越想越害怕,乾脆的順着原路跑了回去,花圃也不去了。
就在這一天,黃懷慈與黃家兄弟幾個將黃光大的墳遷移了地方,聽着兒子黃浩然說黃光大的墳地裡真的有屍骨,黃連弟才放下了心。
弟兄幾個長的像的也是有的,雙胞胎有時候讓自己的親人都分辨不清,前一段見到馮縣長的時候,黃連弟就有些恍惚,後來一想,知道馮縣長其實就是黃家那會送出去的那個孩子黃光榮了。
黃家的老大黃光大死了,黃光明黃光有不說,黃光地從監獄剛回來,黃光亮是瘸子,黃光寶小時候發大水被衝的沒影了,黃光材當了教師,黃光榮這會是馮縣長,那早上和死去的黃光大長的很像的人,究竟是誰?
接下來黃懷慈家裡還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家裡像是遭了賊,但是賊翻箱倒櫃之後,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偷,櫃子衣裳裡夾着的錢被扔在地上也沒拿,就像是在找什麼,後來黃懷慈和韓水娘才發現僅存的一張大兒子黃光大的照片沒了。
……
中午之前,馮喆接到了兩個讓他覺得有些頗爲思量的電話,第一個是冒裕鴻,冒裕鴻打電話的目的還是向馮喆借錢,要的同上次一樣,還是五萬,並依舊說遇到了很困難的事情、走投無路了。
第二個電話,是老丈人柴文正打來的,同樣竟然也是要錢,這次也還是二十萬,也和上次一樣叫馮喆不要告訴別人。
馮喆對於冒裕鴻和老丈人的要求都答應了,只是對冒裕鴻說要回到省裡才能給他。
兩次兩人要的數額都和上次一樣,是這樣的無獨有偶,馮喆覺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這兩人都遇到了什麼。
到了稍晚的時候,馮喆接到了今天第三個讓他驚訝又欣喜的電話。
這個電話是裘樟清打來的。
裘樟清到嶺南城市銀行任副行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