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陸詠的屍體旁邊,腦海空白,幾乎哭不出聲音來。
“誰做的?”陸小九聽到自己空無的聲音。
陸龐說,“我們會對外宣佈,是死士做的。”
“誰做的?”
“小九,別問了,你不知道的好,天朗將軍也被殺了,他們的屍體就隔了幾米遠。”
陸小九想到了突然回來的陸柏,看到了陸柏血跡斑斑的手,再看到陸詠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半邊臉,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人,活生生地用拳頭,把一個人的腦袋打得血肉模糊。
我殺了你爸爸。
陸柏說。
陸小九一陣暈眩,根本站不住腳,她如萬箭穿心,陸柏沒死的喜悅,被衝得一乾二淨,腦袋木木的,“是小白做的?爲什麼?”
陸龐說,“你爸臨死前的遺願,放過陸柏,不要追究這件事,我們尊重他。”
陸小九倏然站起來,握緊了拳頭,他爸爸死前,竟然護着陸柏,可陸柏,卻殘忍地活生生打死他,爲什麼?她要去問一問,究竟爲什麼?
陸小九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黑色的禮拜,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場渾渾噩噩,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她想去問陸柏,爲什麼要殺害她的爸爸,卻看到陸柏殘忍地槍殺了天一。陸龐說,天一執行任務回來,得知天朗將軍被殺的事情,來找陸柏詢問,雙方起了爭執,都拔出了槍,陸柏最終殺了天一。
大雨磅礴,沖刷着天地,陸小九抱着天一漸冷的身體,聲音哭得沙啞,她根本沒有時間悼念天一,因爲陸詠死亡受了刺激的姚芳,吞藥自殺,被送到了急診室。陸小九在急診室外守了三天三夜,林景生巧妙地藉着天家人的手,找了剛執行死刑的囚犯屍體代替,瞞天過海火化了屍體。陸小九三天三夜都守着急診室外候着姚芳沒有來得及送天一最後一程,最後,姚芳沒有度過危險期撒手離開。
這幾天的c城,天氣就像陸小九的心情,灰濛濛一片,陰沉至極。
陸柏楚凜等人聽到姚芳過世的消息,也嚇了一跳,陸柏整個人都懵了,沒想過一件事情,牽扯出那麼多事情,小九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
父母,愛人,成了孤兒。
“你不要責怪自己,陸詠是天朗將軍殺了,你不動手,他也會死。”林景生說。
“你這麼說,會讓我好過點嗎?”
短短几天之內,陸小九接二連三地失去了最親最愛的人,整個人都變得恍惚,行屍走肉,天天在重複一句話,小白,爲什麼?
小白,爲什麼?
陸龐已把陸小九當成了棄子,不管不顧,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忙着大選,要挑選效忠自己家庭的人當首相,顧不上半癡呆的陸小九。
林景生和親王申請了留學,楚歌也意識到心狠手辣的陸龐不可能這麼簡單地放過陸柏,陸柏和楚凜又情同手足,孩子又衝動,就算陸龐放過他,他都不可能放過傷害陸柏的人,最後會兩敗俱傷,他安排人手,火速送幾個孩子出國。
“我要去看看小九。”陸柏說,“我不能就這麼走了,一句告別都沒和她說。”
“阿柏,早走早好,陸家的人不會真的放過你,等陸龐真的空出手來,他就會收拾你,只有死人不會說話,你知道嗎?”
“我要去見小九。”陸柏說。
醫院裡。
只有兩名警衛員守着陸小九,陸家的人,一個都沒有。
陸淵和陸小九感情最好,那件事後沒多久就被送到軍營,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陸家生下的幾個孩子倒是經常來看陸小九,可晚上,幾乎都是陸小九一個人待在醫院裡。
警衛員沒有限行,他是兇手的事情,陸家不少人知道,警衛員卻不知道。
穆涼在外面等着他。
陸小九沒有在牀上,她捲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抱着膝蓋,那是一種典型受虐後保護姿態,目光空白。
“小白,爲什麼?”
“小白,爲什麼?”
除了這句話,再無其他。
陸柏心如刀絞,他從未怨過陸小九,哪怕知道陸詠要殺他,一頭霧水,也從未遷怒過陸小九,他們的感情太深厚了,從小到大,陸小九都是他的硃砂痣,她皺一皺眉,他都會心疼至極,他不捨得傷害陸小九一根頭髮。
從小發誓,他要好好守護她。
到最後,卻把她傷害得體無完膚。
小九像是瘋了。
“小九……”他不敢靠近陸小九,怕刺激到她,就在她不遠處,輕輕地蹲着,林景生找人做的鑑定出來了,他和陸詠的確是親父子。
難怪,他和陸小九一個血型,難怪,不做任何檢查,臨時捐肝,陸小九和他完全契合,並無排斥,因爲他們是世上最親的手足。
他們的dna相互融合。
多麼殘忍的真相。
小九……你知道嗎?
你知道,我是你哥哥嗎?
你一直當我是你哥哥,最後,我真的成了你哥哥。
“小九,對不起。”
他沒辦法告訴陸小九,陸詠要殺他,卻錯殺了天一,爲了天一的遺願,他假扮天一,他沒辦法告訴陸小九,如果要告訴陸小九,就要告訴他當年陸詠犯下的罪,對父親的崇拜和尊敬,對天一的愛已是小九心裡,僅剩下的美好,如果連這些都毀去,小九就真的毀了。
“小白,爲什麼?”
“小白,爲什麼?”
她像是一個瘋子,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眼神卻沒有焦距,醫生說,她害怕和人接觸,她害怕……聽到槍聲,她害怕,進入她獨自空間的人。
小九瘋了。
陸柏看着她的眼神,那麼清晰地意識到這件事。
難怪,陸家把她當成了棄子。
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小白,爲什麼?”
陸柏過來,輕輕地碰觸陸小九,她突然抽搐了一下,躲開他的手,陸柏忍住心裡的悲傷,“別坐在地上,地上涼。”
他抱着陸小九,抱到牀上,他知道,小九一定恨他。
換成是誰,不恨他呢?
就算感情再深,親如手足,在她看來,他害死了她最愛的天一,害死了她的父母,這種不共戴天之仇,小九若不恨他,那就不正常了。
偏偏,他有苦說不出。
“小白,爲什麼?”
她瘋了,卻依然執着爲什麼,喊着他的名字,可想而知,這件事的傷害,對她來說是毀滅性的。
陸柏說,“小九,忘了我,別再執着爲什麼,你想殺我,等你好了,我隨時等候,你要振作起來,不要放棄自己,我要走了。”
陸柏萬般不願在這時候離開陸小九,卻沒有一點辦法。
“我要走了。”陸柏說,“你一個人,好好地……”
一句話沒說完,陸柏突然覺得胸口一麻,接着傳來一陣劇痛,他瞪圓了眼睛,目光緩緩往下,一把匕首,插在他胸口正中間,小九的手緊緊地握着匕首,陸柏目光緩緩往上,對上了她冰冷的眼神,裡面映出了蒼白的自己。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襯衫,小九的指尖輕輕地顫抖,眼神卻冷銳如刀。
陸柏的胸口,傳來劇痛,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光,溫柔至極,“真好。”
她像是一個鮮活的人,不再是一個瘋子。
真好。
他果然是她的良藥。
看吧,仇恨能讓一個人,擁有無窮的力量,戰勝病魔。
“爲什麼?”陸小九的聲音冰冷如霜,“爲什麼要殺我爸,爲什麼要是殺天朗將軍,爲什麼要殺天一,爲什麼要殺天一,天一做錯了什麼?”
“錯的……只有我。”陸柏說。
沒有人做錯什麼,錯的,只有他。
他一出生就錯了。
他原本就是一個錯誤,生命不應該得到延續,是媽媽不捨得失去他,纔會讓他的生命得以延續,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了。
小九的手,用力往裡一送,匕首又深了一點,鮮血不斷地涌出。
“疼嗎?”
“疼!”
“陸柏,你也知道疼嗎?你知道什麼是疼嗎?”
“我一直都知道。”
“是嗎?我爸死的時候,你知道我多疼嗎?天一死的時候,你知道我多疼嗎?我媽媽死的時候,你知道我多疼嗎?我一個人守着媽媽,無數次祈禱上蒼不要那麼殘忍,你知道我多疼嗎?我甚至連天一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你知道我多疼嗎?陸柏,你這個魔鬼,爲什麼?你讓我失去所有,家破人亡,你至少告訴我,爲什麼?”
陸柏體會到比萬箭穿心還要深刻的疼痛。
哪怕到了這地步,小九依然想要一個解釋,想要一個,不恨他,不殺他的解釋。
如果有人傷害了他媽媽,不管是誰,他不需要解釋,一槍解決。
小九竟然,哭着要一個解釋。
一個蒼白的解釋,能彌補她所有的失去,能撫平她失去一切的痛苦嗎?
“我愛你。”陸柏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失血過多,臉色白得透明,陸小九猛然一怔,她竟然是第一次聽到陸柏說愛她,他從小就那麼會隱藏,就算愛,從不說,自卑也好,傲慢也罷,想聽一句我愛你,她以爲要等一輩子的時光,陸柏輕輕地說,“我那麼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