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定都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要考慮的問題非常多。
在古代,尤其是戰亂時代,一個國家定都,首先就是戰略上的考量,比如戰國時秦國在咸陽之前,曾經定都櫟陽,就是爲了跟當時的魏國爭奪河西,而再往後許多年,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則主要是爲了更方便跟殘元作戰,守禦國門,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交通,氣候,經濟發展等等,總而言之,一個地方,如果好幾個朝代都選擇它,把它作爲都城,那它一定是有其無法取代的優越之處。
從劉遠決定尋找更加合適的地方作爲大本營時,劉楨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即使劉遠並沒有詢問她的意見,她也將這個難題作爲對自己的一個考覈來認真對待。
劉楨將輿圖上幾乎所有的地點都篩選了一遍。
首先她要站在劉遠的角度上進行考慮。
現在劉遠擁有衡山郡、南陽郡、南郡、咸陽城四地,也就是說,都城最好從這四個地方來進行考慮,但是眼下項羽出了招,他把咸陽以東的地方封給章邯,爲的就是牽制劉遠,讓劉遠沒法快活安心地當他的土皇帝,所以爲了安全考慮,咸陽附近的地方,最好都不能作爲都城,否則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戰火燃起,咸陽就等於一座孤城,與南郡等地遙遙相望,中間被章邯的大片地盤切斷,到時候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歷史上長安之所以會作爲繼咸陽之後的都城,一是因爲咸陽的宮室被項羽一把火燒得差不多了,二是咸陽的發展規模越來越大,地已經不太夠用了,要往周圍擴展,長安就是合適的首選,而且因爲依傍咸陽,咸陽所具有的地理位置上的優越性,它也都一一具備,所以是都城的不二之選。
但是現在,除非將來劉遠把章邯滅了,把咸陽到南陽這一片都連起來,所以長安目前來說並不是很好的選擇。
至於其它地方……
北京是連考慮都不用考慮的。
這個時候的北京郊區連同河北一帶叫薊,目前是燕王韓廣的地盤。
洛陽呢,現在屬於三川郡,是河南王申陽的地盤。
至於南京,此時叫金陵邑,在楚威王時代纔剛剛起名,眼下還只是一座簡陋的石頭小城。
原先劉遠從潁川郡遷到衡山郡的時候,治所定在了衡山郡的邾縣,邾縣是後世武漢的一部分,位置也不可謂不重要,但是劉楨覺得,他們應該能有更好的選擇,既要離咸陽近,方便日後圖謀,又要有相當的經濟政治基礎,地理位置也需要考慮。
選來選去,她的目光越過後世成爲荊州的江陵,落在了南陽郡的治地,宛縣。
宛縣有幾個好處,它離咸陽和洛陽都近,也在劉遠的地盤範圍內,最重要的是,它還盛產鐵礦。
當劉楨將自己定下來的地點拿去呈給劉遠時,後者難掩吃驚的神色。
要知道,就在一天之前,他與宋諧他們一起商議暫時離開咸陽,遷往新都的事情,最後商議的結果,宋諧他們也一致認爲宛縣是最好的選擇。
劉楨的表現再一次讓他驚訝。
老實說,劉遠一點都不想再搬家了。
數數他從起事到現在,先是從陽翟搬到了邾縣,後來又從邾縣搬到咸陽,結果現在,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把咸陽先打下來,現在居然又要搬,早知道如此,當初他幹嘛還要辛辛苦苦搶在別人前頭跑去佔領咸陽?
但是仔細想想,劉遠現在已經坐擁三郡了,而且地理位置都還不錯,如果項羽腦袋沒有壞掉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讓他再佔據咸陽以東這一大片關中沃土的,他必然要找個人來牽制劉遠,想來想去,之前被劉遠賄賂因而退兵的諸侯都不合適,那麼就剩下一個跟劉遠毫無瓜葛,甚至還有點仇怨的前秦大將章邯了。
章邯投降項羽之後,項羽既往不咎,還將他帶在身邊,引以爲臂膀,現在更把關中這一片土地封給他,可謂恩隆德重了,如果沒有意外,章邯當然會對項羽感激涕零,盡心盡力。
項羽這一招,將劉遠所有計劃都打亂了,劉遠氣得暴跳如雷,但又無可奈何,因爲之前楚帝的話是:誰先到咸陽,咸陽就是誰的。這句話其實有漏洞,楚帝所說的,並沒有包括關中那些土地,如果劉遠執意不肯讓出關中,那他就會被天下諸侯敵視和忌恨——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誰都不會坐視自己身邊多一個勢力過於龐大的鄰居。
所以如果劉遠不想被困咸陽包了餃子,那他就得另覓新都。
“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和你說的?”劉遠看着劉楨指出的位置問道。
“如果我說是大兄幫我想的,阿父信嗎?”劉楨笑嘻嘻反問。
“自然不信。”劉遠面不改色,“我知道你想爲你大兄求情,不過他這次犯下的錯太大了,是該得到一個教訓,若是不然,遲早要闖出更大的禍事。”
“可是大兄對阿父一片赤誠,只是性格粗疏,才偶爾會犯錯,他現在已經比從前長進許多了!”劉楨厚着老臉,扯着老爹的袖子撒嬌。
若是換成兒子作此小兒女癡態,劉遠估計一巴掌就扇過去了,但是對女兒他還是很寬容的,只是輕輕一拍劉楨的腦袋:“好了,你就不要總幫他說話了,爲父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他這般年紀,正是該多加歷練的時候,去你三叔那裡,對他有益無害,他既然想要當將軍,就該好好磨一磨在戰場上的能耐。快和爲父說說你怎麼會想到把王都遷到宛縣的?”
劉楨心說我這還不是爲了不讓你們父子倆感情日漸疏遠麼,不過劉遠不想多說,她也不好再糾纏下去,只能轉而說起自己之前把地點選在宛縣的原因。
劉遠聽着她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理由,其中竟有大半與宋諧等人所說的一致,不由又是欣慰又是惋惜,惋惜的緣故自不必說了,假使劉楨現在不是女子,而是男兒,劉遠也不必因爲劉楠和劉槿而屢屢頭疼惱怒了。
待劉楨說完,他便笑道:“其實在你之前,我與宋先生他們也已定下了,要遷往宛縣的事情。”
劉楨很興奮,這是對自己能力的肯定啊,說明她的功課沒有白做。
還沒興奮完,她就聽見劉遠道:“阿楨,往後我與宋先生他們議事,你就在一旁聽罷。”
從前劉楨也經常在劉遠與其他人議事的時候偷溜進去旁聽,不過那都是不問而入,縱然劉遠默許,卻沒有經過正式承認的,但是今天,劉遠卻親自開口,允許劉楨旁聽,這說明往後老爹在和別人談論正事的時候,她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一邊,不用再當“黑戶”了。
“阿父真是太好了!”劉楨滿臉狗腿,絲毫不吝於獻上讚美之辭。
劉遠調侃道:“若是讓你去當諛臣,只怕這世上就沒有昏君了!”
言下之意,是說劉楨拍馬屁的功力太差。
劉楨反駁:“我明明是諍臣能臣,怎麼會是諛臣呢!”
劉遠噴笑:“好好,你是諍臣!諍臣今日可願賞臉與我一道用飯?”
劉楨有模有樣行了一禮:“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劉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連日來的壞心情總算紓解了一些。
劉楨趁着他心情好,又多問了幾句:“阿父,若章邯佔了關中,我們豈不是要將咸陽拱手相讓?”
劉遠冷笑:“他若是有本事,就來搶!他帶着二十萬秦軍出關,最後卻被項羽坑殺,他在秦人心目中的地位,只怕無異於仇人,如今他重回關中舊地,兵馬糧草必要重新籌備,此時立足未穩,何敢強佔咸陽!”
劉楨很奇怪:“項羽厭惡秦人是出了名的,章邯又是前秦大將,難道他便放心任章邯坐擁關中?”
劉遠不介意趁機教教女兒,“不放心又能如何?如今他雖爲諸侯之首,可畢竟不是發號施令的天子,諸侯不喜章邯,此時章邯自知,項羽當然也知,但他有心取楚帝而代之,正需要章邯替他鎮守關中,轄制諸侯,所以纔要厚賞章邯,將他封在這裡。”
劉楨聽到這番話,自然震動不小。
在她的印象裡,項羽一直是個粗莽的武夫,不擅計謀,缺少城府,又很自大,所以歷史上纔會成爲明明一開始擁有優勢,最後卻淪爲失敗者的反面教材。
但是現在看來,縱然項羽有許多缺點,但他能夠成爲西楚霸王,統御諸侯,也不是一點能耐都沒有的。跟劉遠一樣,項羽今時今日的地位,沒有運氣是得不來的,如果他叔叔項梁沒死,如果他在鉅鹿之戰裡落敗了,今日可能就換了另外一番局面,但往往運氣不能決定一切,起碼也要有相當的實力。
這個認知提醒了劉楨:不要因爲一些固有的印象而看輕項羽乃至任何人,他們往往會出乎你的意料。
劉楨謙虛受教,又道:“那阿父要如何處置咸陽,應對此事?”
劉遠嘆了口氣,頗爲頭疼:“咸陽的珍寶已被我分送諸侯,如今只餘幾座宮殿,形同虛設,對章邯的吸引力並不是很大,但如果不留人在這裡守着也是不行的。”
換言之,劉遠不願把咸陽白白送給章邯,又不能在這裡浪費太多的兵力,畢竟咸陽孤懸外面,一旦受到攻擊,豫地那邊遠水救不了近火,很容易就會淪陷。
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昔日拼命搶下來的咸陽,如今卻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在劉遠對劉楨說了這番話的幾日之後,他就派出使者,分別去見楚帝項羽和章邯,對前者的旨意表示恭敬接受,對後者的即將到來,也表現出很大程度的歡迎,並且還對章邯說,自己已經選好新都了,即將在兩個月之內從咸陽遷過去,希望章邯到時候能借出關中的道路讓他通過。
劉遠如此痛快的表態,讓章邯對他的好感度大大增加。
要知道劉遠這可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到嘴的肉讓出來了,上次是潁川郡,白白拱手送了英布,這次又是關中,劉遠已經是咸陽之主,他本來可以一口氣把關中也圈下來的,可他卻沒有那麼做,怕樹大招風,被諸侯忌恨也好,怕自己兵力不足無法維持也罷。
總而言之,章邯很感謝劉遠的合作,他本是秦臣出身,諸侯裡對他有意見的不在少數,忽然碰到一個這麼講義氣的哥們,章邯難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了。
他當即就拍胸脯給劉遠回信,說你儘管放心,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在你搬遷完之前,關中道路儘可爲其所用。
經過這一次的事情,兩人的交情反倒逐漸親密起來,共同的利益加上性情還算相投,劉遠在舉家遷往宛縣的時候,甚至還親自到章邯那裡作客,當時他只帶了一小隊侍衛,充分表現出對章邯人品的信任,章邯一看就更高興了,兩人推杯換盞,足足喝了兩天兩夜,還斬雞頭燒黃紙拜了兄弟,喔,說得文雅一點,就是歃血爲盟。
劉楨總覺得老爹不是一個會被項羽連坑兩回還默不作聲的受氣包,果不其然,劉遠從章邯那裡回來之後,兩人還不時有使者書信往來,不久之後,劉楨就聽說,老爹給項羽狠狠地上了一回眼藥。
章邯能得封關中,當然是項羽的功勞,但項羽和章邯之間還有一段舊怨。
當年項羽的叔叔項梁帶兵攻打彭城,就是死在章邯手裡了。
如此殺叔之仇,項羽不記仇,簡直不科學!
不管如何,有這段往事在,劉遠不好好利用一下,簡直愧對祖宗。
他也沒有傻到直接去跟章邯說項羽的壞話,而是以好兄弟的立場,對他語重心長道:諸侯因爲你是秦人的關係,都不太待見你,不過沒關係,只要你好好經營關中這塊地盤,他們遲早也不敢小看你的!
章邯當然對哥們的好意表示感激,這個時候,被章邯引以爲心腹的司馬欣就出場了,他接上劉遠的話,對章邯道:項羽此人居心叵測,他分明是要用你來牽制諸侯,別忘了你還殺過他叔叔的,以項羽那麼記仇的性格,他肯定還對你懷恨在心,只是目前想要利用你,不得不先給你一些好處,此人意在天下,將來說不定還會殺了楚帝自立,主公你最好不要與他過於親近了,免得禍及己身啊!
此時的司馬欣沒有像歷史上那樣成爲諸侯之一,而是待在章邯身邊,他被劉遠賄以重金,劉遠也不需要他做別的事情,只要有機會在章邯面前幫忙說說項羽的壞話就好了。
司馬欣因爲沒有得到楚帝的受封,不能成爲諸侯之一,也對項羽不滿已久,逮到這個機會,自然大說特說。
三人成虎,這一來二去,章邯自然就對項羽起了幾分芥蒂,雖然目前暫時看不出什麼效果,但至少在章邯心中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目的也算達到了。
那邊劉遠已經開始搬家了。
張氏等人都很不捨,也很不情願。這是當然的,千里迢迢從邾縣趕到這裡來,又花費了不少時間來適應咸陽宮的空曠,張氏爲了不再被劉遠嫌棄,在管理秦王宮的事情上下了苦力,日日向房羽和韓氏請教,好不容易逐漸上手了,又在這裡住習慣了,結果,又要搬了。
但是沒有辦法,連劉遠都要搬,大家還能說什麼呢?那就搬吧!
秦王宮的財寶雖然已經被分光了,但是劉遠也給自己留了一點,加上張氏她們從邾縣帶來的物什,足足裝了十輛大車,更不必提一干婢僕宮人等等,加上護送的士兵,規模龐大可以想見。
“小娘子,這個箱子的衣裳就不帶了罷?許多都褪色了呢!”
桂香忙着整理劉楨的箱籠,她彎着腰,大半個身子幾乎要埋到箱子裡去。
阿津則跑進跑去,指揮着壯僕將箱子都搬上車。
而作爲主角,劉楨卻在發呆。
“小娘子?”桂香許久等不到劉楨的回答,撐着箱子邊沿扭過頭,就瞧見劉楨的傻樣。
劉楨正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桂香,我有事問你。”
桂香見她面色嚴肅,連忙也端容行禮:“小娘子請講。”
劉楨:“我們等會吃什麼,昨日的雞鴨子餅還有嗎?怪好吃的!”
桂香:“……”
劉楨:“你怎麼了?”
桂香哭笑不得:“有有,小娘子想吃,自然是有的!正好等會怕是要在車上用晝食了,我這就讓人準備去!”
劉楨擺擺手:“那你現在就去吩咐罷,衣裳都先不要整理了!”
桂香不知道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張嘴還想說話,劉楨卻已經快步往外走,很快就不見人影了。
劉楨跑到劉遠那裡的時候,劉遠正在抓緊時間跟宋諧等人商討要務。
宋諧或安正,劉遠一個也捨不得將他們留下來,這兩個人對他而言就是不可或缺的智囊,最後定下的人選是房羽,首先房羽熟悉咸陽,其次他現在對劉遠並不那麼重要,即便損失了也不可惜——劉遠已經打定主意把咸陽定位爲“能守住最好,不能也沒所謂”的存在了。
宛縣那邊,安正已經提前出發前去佈置了,宛縣作爲南陽郡原先的治所,最上檔次的建築就是郡守府,但反正劉遠“搬家”都搬習慣了,也沒覺得重新住郡守府有什麼委屈的。
劉楨進去之後,也沒有打斷他們,而是等到宋諧的話告一段落,纔對劉遠道:“阿父,我有話要說。”
劉遠點頭:“講。”
劉楨正襟危坐,肅容道:“阿父,我想留下來。”
見所有人似乎不是很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想留在咸陽,不去宛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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