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見到堂堂司禮監秉筆太監,早就嚇得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可高錦本就是個夯貨,在自己親生大哥面前可沒有這種心理負擔,也不會給高起潛面子。
他呵呵一笑:“哥呀,你怕什麼,建奴難不成還真成了吃人的猛獸,將你這個內相嚇成這樣。”
高起潛也笑了:“老二你也別說這些不着調的話,繼續講下去。”
高錦:“哥哥你也別擔心,建奴都已經走了,不會再來找你晦氣。”
“什麼,走了,北歸了?”
“對對對,這幾日我在京城裡已經打聽得清楚。如今建奴大軍正在通過冷口長城隘口,最多再過三兩日,十萬大軍就要盡數出關。”高錦端起茶杯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山海關和薊鎮那邊已經有緊急軍報過來了,事情自然是真的。”
“果然是走了。”高起潛搓了搓手:“這羣瘟神南下兩月,也該吃飽喝足回家的。薊鎮和山海關那邊是什麼情形?”
“還能是什麼情形。”高錦呵呵一笑:“關寧軍可是被建奴下破膽子的,自然是緊守城牆,不敢有一兵一卒出城。難不成,你還指望他們和東夷面對面較量一場?嘿嘿,關寧鐵騎,偌大名頭,其實在我看來就是個屁。薊鎮離北京才幾里路,兩個月了,就算是爬也爬到了吧。可人家就是不動如山,簡直就是目送護衛着建奴從容回家。”
高起潛也擺了擺頭:“關寧軍也實在不堪得緊。”卻不想,同他們一樣,自己出北京這兩月,不也是轉進如風,畏敵如虎。
“老二,你接着說下去。這次建奴大舉入寇。在以往,建奴南下,各地軍馬就算做個樣子,好歹也會打上幾場。如今可好,竟然一箭未發,只怕聖上會龍顏大怒,有人要吃掛落了。”說着話,高起潛心中一沉,自己身爲京營統帥,說句實在話表現實在不怎麼樣,也不知道萬歲爺要怎麼看自己。
“哥哥你說得還真對,叫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了。”高錦向高起潛豎起一根拇指,發自內心地讚歎:“哥哥啊哥哥,你這腦袋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連這都能想到。要不然,你怎麼就做了內相,而兄弟我卻只是一個小軍官。有你這麼一個哥哥,真是我高二前生修來的福氣。”
高起潛聽出了這話中的不對,心中更是不安,急噪地說:“老二你先別廢話,快說。”
高錦:“對了,前兵部尚書張鳳翼張尚書和前宣大總督樑廷棟死了。”
“什麼,他們死了,怎麼死的?”聽到這個消息,高起潛猛地站起來。
“自殺。”高錦道:“我已經打聽得清楚,正如哥哥你剛纔所說,以前東夷南侵的時候,各路兵馬雖然心中畏懼,可好歹還要上陣廝殺幾陣,做個樣子。這次卻好,他們連糊弄朝廷的假面工夫都不肯做了。東夷入關,連陷二十來城,京畿損失實在太大。各路大軍,都作壁上觀。仗打成這鳥樣,萬歲爺這臉可丟大了,自然要找人負責。”
“於是,萬歲爺就叫人逮捕張尚書和樑廷棟入詔獄審訊論罪。只幾天,就從重從快判決下來,判了一個大辟之刑。這兩人自知難逃罪責,倒也光棍,直接在天牢裡上吊死了。”
“大辟,萬歲爺這是是動了真怒了!”站在那裡的高起潛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
心中卻是一團亂麻,依稀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高錦沒有察覺到兄長面色越發難看起來,反問:“哥哥,這事我看不明白。那張鳳翼不過是前任兵不尚書而已,就算要論罪,也該論到現任楊嗣昌楊閣老頭上纔是,又關他什麼事?還有,樑廷棟也是前任的宣大總督,他的位置剛被盧象升給頂替了的。”
“你這就是不明白了,所謂刑不上大夫,楊閣老若被論罪,朝廷體面何存。至於盧建鬥,人家早遲也是要入閣的,剛在南方取得一場空前大捷,皇帝怎麼可能辦他?”
高錦恍然大悟:“原來張、樑二人不過是做了替罪羊。”
“也不能這麼說。”高起潛道:“盧象升出任宣大總督,估計現在也剛到大同沒兩天;至於兵部尚書,老楊也做了不過三月吧。這次京畿軍馬連和敵人打仗的膽氣都沒有,還不是都是他們當初荒廢軍務留下的惡果。從這一點來看,天子聖明啊!”
高錦連連點頭:“哥哥你說得是,打個比方,張、樑二人落下的帳總不可能讓楊閣老和盧象升替他們還吧!若如此,天下還有人敢去接手別人留下的爛攤子。”
高起潛又問:“張尚書和樑總督畏罪自殺,萬歲爺又怎麼說?”
高錦:“人都死了,還能怎麼樣?張鳳翼是老臣,在皇帝那裡還有些情分,所以,陛下也不想在牽扯下去,就改叛了他一個去職了事。畢竟,張尚書好歹也是文官,門生故吏遍天下,得留點情面。樑總督可沒有那個好運氣,已經維持大辟的原判,籍沒家產,家中子女充軍的充軍,發付教坊司的發付教坊司……哎喲,不好,哥哥你麻煩了。”
高起潛沒有說話。
高錦身子顫抖起來:“哥哥你是內官,這次出京兩月,一箭未發,怕就怕朝中的文官上摺子要追究你的責任。你也知道,陛下最是相信那些文官的話了,到時候,只怕……”
“只怕你我都過不了這一關。”高起潛一臉的蒼白:“而且,即便是宮中也不是鐵板一塊。我這兩年日子過得不錯,未必不會遭人的忌,就算是司禮監中,也肯定會有人落井下石的。”
沒有人比高潛更清楚崇禎皇帝的性子了,他這人對你好起來可以將你捧到天上去。可一旦記恨上了你,你就是狗屎一坨。這一點,從內閣這些年走馬燈一樣換人中可以看出來;這一點,從毛文龍和袁崇煥的死可以看出來;如今自殺的張尚書和樑總督,當初不也是簡在帝心,炙手可熱?
作爲一個內官,就算權力再大,可也是無根的浮萍。內侍的權威得自皇帝,一旦失去了聖眷,你什麼也不是。
一想到這可怕的後果,他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住地大口深呼吸,內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響起:冷靜,冷靜,一定會有法子,一定會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