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麼多?”李自成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
當年滁州大戰時,孫元那三千步兵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簡直就一塊磐石,任憑農民軍的千軍萬馬向前不斷衝擊,都被毫不例外地撞得粉碎。
就連自己的騎兵部隊,也被其打得找不着北,徹底崩潰。、
騎兵乃是這個年代的戰爭之王,既可大範圍機動突襲,又能衝鋒陷陣,堪稱冷兵器戰爭時期的裝甲集團軍。
特別是在大決戰時,騎兵乃是決定一場戰役勝負的主要因素。
騎兵一衝起來,幾千戰馬呼嘯而來,當真是排山倒海。很多步兵一但見到騎兵集團將速度提起來,根本就興不起反抗之意,還沒等敵人和自己接觸,自己就先潰了。
所以很多時候,衡量一支部隊的戰鬥力通常都會以對方有多少騎兵部隊作爲參照物。
對於騎兵,這個時代也有一個很精確的量話標準。比如,一匹戰馬每日的消耗相當於七個步兵,一個騎兵的戰鬥力相當於十個輕步兵。
這個李自成獲得朱仙鎮大戰之後,招降了兩萬多明軍精銳,又繳獲了六千匹戰馬,實力得到極大提升,內心中未免有些膨脹。所以先前聽劉宗敏說孫元帶兵到了開封地區,還想過集中所有騎兵吃掉寧鄉三千騎兵軍。
現在聽劉宗敏說寧鄉軍來的並不只是三千騎兵,除了騎兵之外還有兩營步兵,外帶炮兵,整個揚州整的主力都來了,叫人心中一緊,背心不爲人知地滲出汗水來。
他猛地從凳子上躍下,光着腳立在黃土之上,右眼不敢置信地落到劉宗敏身上。
寧鄉軍這頭猛獸,光三千騎兵就打得劉宗敏、高一功、小袁營灰頭土臉,大敗虧輸,如今全軍而來,這還得了?
這下,不但李自成、劉宗敏面色大變,就連牛金星和參加過那戰的頭領們也都白了臉。
宋獻策見衆人驚成這樣,心中疑惑的同時又有些好笑:“闖王,官兵不過是又多了九千人馬而已,且都是步卒,又有何懼哉?”
李自成搖頭苦笑:“事情並不想宋軍事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揚州鎮寧鄉軍這九千人馬可都是精銳啊,如建奴韃子那樣的精銳。騎兵軍的厲害想必很多人都知道,這新加入的九千精銳戰鬥力可都不遜色於他們的騎兵。我老李若是有這兩營精銳,別說這中原大地,只怕早就打進北京成去了。”
一剎間,往昔的記憶又鮮活地浮現到他的眼前。
也是在滁州,那一排排如同森林般矗立的長矛硬生生地逼得自己的騎兵繞着圈子圍着他們轉個不停,就如同老虎啃刺蝟,不但不知道該如何下口,反被人家的火槍手相打蒼蠅一樣打下馬來。
那槍聲從一開頭就沒有停過,多少豪傑就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在戰場上。
寧鄉軍那驚天動地的吶喊,那冰冷的眼神,那整齊得如同一人的動作至今回想起來,依舊讓李自成冷汗直流。
“什麼,都是主力戰兵,還是如建奴那樣的精銳?”宋獻策一呆,然後忍不住低呼一聲。
建奴他沒見過,只聽軍中的九邊精銳士卒說過,那可都是以一抵十的野獸,幾百建奴就能將一支上萬人的明軍沖垮。
九邊家丁級的精銳的厲害宋獻策是知道的,闖軍如今之所以這般強大,還不是因爲朝廷財政崩潰,邊軍都發不出軍餉。爲了活路,大量的邊軍都加入到農民陣營,如此,極大的提升了義軍的戰鬥力。說難聽點,現在的闖軍的骨架都是由邊軍撐起來的。正由於有大量精銳的加入,李自成才起了爭奪天下的心思。
其實,明朝軍的家丁精精銳並不太多,一營四千五百人馬,也就幾百家丁。一鎮邊軍,有個上千就算是不得了的大軍鎮。
寧鄉軍一萬一千人馬竟然都是家丁,這這這,這可能嗎,會不會是弄錯了。
要知道,有這麼多家丁,撐起一支十幾萬人馬的大軍都不成問題。
“對,就有這麼多。”劉宗敏等人的面容都蒼白起來。
牛金星喃喃道:“這下麻煩了,想不到孫元這頭猛虎竟然全軍而來,這開封之戰只怕又大變數。”
劉宗敏手下的得力副將辛思忠上一戰可是被孫元給打怕了,忍不住叫道:“闖王,寧鄉賊勢大,這開封怕是不能打了。要不,將攻城部隊撤下來,咱們結闖軍、曹軍、革左五營先同孫元幹長一場,先剪除了這個後患再說。”
宋獻策急忙搖頭:“不不不,不能撤。如今開封城中缺糧,已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若是這個時候撤圍,豈不讓開封緩過勁了。等我們擊退孫元和馬士英再回過頭來對付周王,也不知道還要花上多少日子。難不成還要四打開封,五打開封。連圍了三次開封,士卒死傷實在太重,各軍將士都已是批百態畢露,軍無戰心。再打,還談何士?”
“不撤又能如何,得撤。”劉宗敏大叫:“就算咱們集三軍全力也未必能打得贏孫元,宋軍師我看你也是糊塗了,還想一邊圍城一邊與敵人決戰。打虎不用全力,取死之道。”
宋獻策心中不快:“劉宗敏將軍你可是我闖軍第一勇將,怎麼就那麼畏懼孫元,難不成他有三頭六臂?”
劉宗敏大怒:“老宋你說得輕巧,上次馬牧集之戰若你去了,只怕就不會說這種話,說不準回都不回不來了。”
“對對對,劉將軍說得對。”衆人都紛紛點頭。
這些人都是李自成心腹,有人在馬牧集見識過孫元軍的剽悍。就算沒有參加過那一戰的人,當年在滁州也百打得喪了膽。可以說,如今整個闖軍的高層可都是在他手頭吃過大虧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是面色慘然,士氣沮喪到了極點。
一想強勢的李自成難得地輕嘆一聲:“要想打退寧鄉軍,無比要用盡全力。這一仗的勝負先不說,就算僥倖贏了一場,開封一但緩過勁來,咱們的疲憊之師還能拿下這座堅城嗎?開封拿不下,咱們就在中原佔不住腳。這……孫元是孫元,你還真叫額進退失據啊!”
宋獻策見李自成一臉的鬱悶,這才悚然而驚。要知道,這個他心目中的明主一向自信,鎮定,性格剛強,好象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頗有開國君王的氣象。如今,卻被一個孫元弄成如此模樣,難道這個孫元真的很強,強到叫人無力的地步?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隊騎兵跑過來,爲首那人正是闖軍中地位僅次與李自成的田見秀,開封攻城戰的實際指揮者。
自從開封攻城戰開始,田見修一直都呆在城北陶家店主持軍務,協調農民軍各部。
他今日大老遠跑來,顯然是有緊急軍務。
遠遠地,田見秀就在高聲喊:“闖王,闖王,出大事了!”
見田見秀一臉的急噪,戰馬跑得如此之快,長圍上衆人心中又是一緊,同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李自成大喝:“什麼不得了的事,難道寧鄉軍打到你那裡去了,孫元小賊不是還在蘭陽之南嗎,難不成他插了翅膀飛過去了?”
說話間,田見秀已經奔至長圍下面,聞言一楞:“什麼孫元?”
然後跳下馬一揮手對手下喝道:“帶上去!”
土圍上面,衆人定睛看去,這纔看到田見秀手下架着一個渾身血跡班班的中年人。
“怎麼回事,這人又是誰……太監?”等田見秀等人上來,李自成看了那個俘虜一眼,不覺呆了呆。確實,這個中年人面步無須,沒有喉結,身上還穿着宮裝,確屬太監無疑:“老田,你帶這麼個閹貨來見額,所爲何事?”
田見秀推了那太監一把,笑道:“稟闖王,說起這個太監倒是不得了。此人乃是從開封城中出來的,乃是周王府的人,昨夜帶着人馬跑去朱家寨,想挖黃河堤壩用水淹我們。炸藥都埋好了,還好我軍士卒正好在那一段巡邏,就將他們給滅了。”
“炸黃河大堤!”衆人都嚇了一大跳,然後抽了一口冷氣。
闖軍高級將領大多是陝西人,都知道黃河是怎麼回事。這黃河中夾帶了大量泥沙,淤泥在河牀上,不斷將黃河擡高。尤其是在河南一地,更是如此。爲了治理水患,歷朝歷代,國家都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築堤壩。黃河每升高一尺,河堤也跟着擡高十寸。
幾百年下來,這條大河已經變成了一條地上懸河。
據牛金星說,開封城在歷史上就被淹過好幾次,等水退,整個城都百一層厚實的泥土給蓋住了。在現在的開封城下,還有兩座開封。
朱家寨一帶都是地勢平緩的大平原,如果黃河決口,洶涌的黃河水立即就會傾瀉而下。到時候,東南方向立即會會邊成澤國,幾十萬義軍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好歹毒!”劉宗敏大怒,衝上前去,對着那個太監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那太監倒是硬氣,也不叫,就那麼生生地受着,鼻孔和嘴角不斷有血涌出來。
李自成一擺手示意劉宗敏停下來,問:“你是誰,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只用仇恨的眼睛瞪着李自成,卻不說一句話。
李自成:“倒是條漢子,雖然你胯下受了那一刀,額也不爲難你。此事不用想,定然是高巡撫和周王的主意,想給老子來個水淹七軍。可惜啊,還沒等你們炸開黃河堤壩,就被我軍發現了,老天爺也不站在你們那一邊。”
那太監才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罵道:“闖賊,有種你就殺了咱家。我開封軍民衆志成城,你們就算拿下開封,也得傷亡慘重,準備十萬口棺材吧!哈哈,哈哈,哈哈!”
“帶下去!”李自成一臉的鐵青。
確實,戰局已經開始朝對他不利的方向發展。開封城的軍民顯然是已經準備與整座城市同存共亡了,正如剛纔這死太監所說,就算將來拿下開封,義軍也要有付出幾萬條人命的覺悟。更要命的是,馬士營和孫元的大軍已經開進開封地界了,最多三到五日,就能抵達戰場。對上寧鄉軍一萬一千主力戰兵,李自成可沒有戰而勝之的把握。而且,馬士英手頭還有幾萬人馬?這場戰役一打起來,規模必定不小。誰勝誰負,老天爺才知道。
就算運氣好,額龍氣在身得到老天爺眷顧僥倖贏了這一場,也肯定是慘勝,到時候還有餘力再去啃開封這根硬骨頭?
最最可怕的是,如果我撤了開封之圍去和寧鄉軍拼命,後頭周王又派人去挖黃河堤壩。他奶奶的,到時候,我幾十萬大軍還不都得去餵魚。開封城中的賊子們死傷那麼重,早就喪心病狂了,這種事情肯定是幹得出來的。
不但李自成想到這一點,衆人也都同時醒悟,面色大變。
無論怎麼看,這一仗怕是要打成夾生飯了,而且,闖軍一個不好還真容易陷在這開封府回不去了。
李自成突然喃喃道:“如果我們先將部隊給撤了,挖開黃河大堤呢?到時候大水一起,整個開封府怕是要變成一片汪洋,孫元和馬士英的幾萬大軍就過不來了。”
“啊!”宋獻策大驚:“闖王,用水退敵確實是妙計,可大水一起,只怕連開封城也一道淹了,我們不是白忙一場。”
“是啊,如果淹了開封城那就麻煩了。”大家又都同時點頭。農民軍自起兵以來一向都是以軍就食,走一路吃一路,到今年纔開始有經營根據地的架勢。上次打洛陽,大家可都是吃飽了的,如今好好的一座開封就擺在眼裡,城中不知道藏有多少金銀,難不成眼睜睜看着被水沖走了?
“不會,不用擔心!”突然,牛金星大聲道:“諸君,若黃河水倒灌汴梁將開封淹了,周王怎麼可能派人去挖堤壩,那不是自殺嗎?”
“對!”大家都提起了精神。
李自成也霍一聲轉過頭來:“金星,你說說。”
“輿圖。”
等到開封地圖拿來,牛金星用一根木棍指着地圖,笑道:“闖王,諸君,牛某乃是河南人,這開封也不知道來過多少趟,這裡的山川地理我卻是極清楚的。你們看,這裡是開封東面的曹門,乃是開封地勢最低處。如果挖開黃河堤壩,大水一起,必然先到這裡,曹門城牆極爲堅固,都是夯土爲質,外包青磚,區區黃河水還是衝不塌的。到時候,大水一來被城牆一擋,必然會順着城牆分流,直撲東南,最後匯流入睢水。那邊,不就是寧鄉軍、廬鳳軍、南京軍入豫的方向嗎?水淹七軍,淹得是孫元。不過,此事還有一點要緊。周王挖開河堤,爲了讓黃河水順利回入睢水,以免淹了百姓,挖的口子應該不大。咱們可沒有這麼仁慈,索性將開子開大一些,讓睢水來不及瀉洪,將寧鄉軍一併給捎帶了。”
“好!”李自成悚然動容了:“不愧是牛軍師,連如此妙計都想得出來。各位,你們覺得呢?”
“牛軍師這個主意好?”衆將軍都紛紛點頭。
大家可都是被寧鄉軍給嚇壞了的,能夠不同孫元打自然是最好不過,牛金星這個主意正合了大家的心意。
一時間,對牛軍師的誇讚之聲不絕於耳。
牛金星今日大大地出了一場風頭,心中也是極爲得意,忍不住撫須微笑。他也知道,從今日開始,闖軍老人算是真正地接納了自己,而自己也從此替代了李巖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
宋獻策還想反對,可想了想,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只得閉上了嘴巴。
李自成心中一陣爽快,“事不亦遲,宗敏。”
劉宗敏:“末將在。”
“你今夜帶着人馬挖開朱家寨的堤壩,記住,將口子開大一點。”
“末軍領命。”
“田見秀。”
“末將在。”
“下去動員三軍,準備明日卯時撤圍,將部隊帶去西面高處。另外,通知一下曹操和革左五營的頭領們,讓他們也準備撤軍避水。”
“是!”
說完話,李自成又看了一眼前方黑黝黝的開封,看着曹門城頭飄揚的那面旗幟,忍不住冷冷一笑,“汴梁豪傑,願從吾遊者立於此旗下!黃澎賊子,額真想同你好生會會。等到明日大水一起,外援斷絕,額要看看你究竟是何等表情。”
“開封這塊硬石頭煮了這麼久,也該煮熟了。”
他蹲下身子,顧不得光腳丫子上已經沾滿了泥土,直接穿進靴子裡,披上大氅:“走,咱們移營去西面。”
下了長圍,李自成躍上戰馬,看到土圍下撲着一具屍體,熱血還在汩汩地流着。
地面上,血泊中是一顆白面無鬚的頭顱圓瞪雙目,不是先前那個被俘虜的太監又是誰?
“這個俘虜什麼時候殺的?”李自成一愣:“怎麼沒有聽到半點聲氣?”
一個士兵拱手道:“回闖王的話,剛纔這太監倒是硬氣,已知不能活,自己就趴在地上,伸長了脖子,從頭到尾沒有哼上一聲。”
“真是一條好漢子!”李自成讚了一聲:“不可虧待了人家,將他的屍首扔野地裡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