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不住地從額頭上流下來,將眼睛都糊住了。
眼前的一切,就好象是被染成紅色。
紅色的大地,紅色的雪紛紛落下,紅色人馬交錯而過,每一次碰撞都有無數人影墜馬。
這就是煉獄!
血色之中,孫元看到譚人鳳已經掉到地上,身上插滿了長矛。他口中不住吐血,只狠狠地用槍桿子柱着自己,試圖挺直身體:“烏拉,烏拉!我寧鄉軍,烏拉!”
血色之中,多鐸在刺倒一個寧鄉軍騎兵之後,換上了一柄金瓜長柄錘,風一般地朝孫元捲來:“明狗,受死!”
孫元左手已經徹底擡不起來了,也做不住任何閃避動作,只閃了閃。
金瓜錘落到他的左胸,五臟六腑都震得一縮,一口逆血噴將出來。
鎧甲終於支撐不住了,一把長槍從後面刺來,破開鐵甲,疼得孫元背心肌肉一縮,感覺有熱熱的液體在背心流淌。
然後是另一把,第三把。
多鐸又是一錘轟到孫元的左臂上,能夠清晰地聽到臂骨者斷的聲音。
卻不痛。
“活捉這條明狗,我要一刀刀剮了他!”大約是急怒攻心,多鐸從一開始用的都是漢語。
還好,用槍架住孫元的三個建奴聽明白了,同時將槍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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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建奴扔掉手中的長槍,雙臂一伸,將孫元狠狠抱住。
孫元早已經沒有力氣,卻沒有躲開。只感覺自己被敵人箍得快要窒息。他“咯咯”地大笑起來,突然低下頭,一個頭錘撞過去,正中那人的額頭。
“蓬蓬蓬蓬!”一連四記,那個建奴慘叫一聲,滿頭是血地掉了下去。
另外一個建奴又抱了過來,孫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敢!”
這一聲冰冷的厲喝,讓那個建奴一呆。
孫元猛地一伸脖子,一口咬到他的喉管上,一甩,就扯出一大條肉。
然後,丟掉手中的刀,抓住多鐸落到自己胸上的金瓜錘,向前一拉,又是一口咬過去。
“啊!”多鐸被孫元給嚇壞了,手中的錘子卻被他奪了過去。
只感覺眼前這個面臉血污,滿口人肉的漢人是如此猙獰可怕,就如同剛從地獄地出來的惡鬼。
長生天啊!
“蓬”金瓜錘揮來,直接打在多鐸的胸上。
多鐸被震得幾乎落馬,他早已經被孫元嚇得徹底被夢魘住了,這些再也經受不住,尖銳地叫了一聲:“魔鬼,魔鬼!”
然後扭轉馬頭,不要命似地朝後跑去。
多鐸的敗逃在建奴軍中產生了連鎖反應,又或者被孫元的嗜血給嚇壞了,“轟”一聲,幾乎所有的清軍騎兵都崩潰了。
雪原上,觸目所及都是亂叫亂跑的人和戰馬,帥旗倒下了,建奴的指揮中樞被掐斷了。大風雪,沒有通常的指揮信號,這一仗,建奴已是徹底地敗了。
瞪着已經被血糊住的眼睛,孫元心中大惑不解。不是說金人不滿萬,滿萬天下無敵嗎?怎麼亂成這樣,這也是當世第一強軍?
他啞啞地笑了笑,突然有些明白。沒錯,建奴無論是剽悍程度還是兵員素質都大大超過因爲人口大爆炸而營養不良體質下降的漢人,他們之前所獲取的無敵武功不過是建立在漢人王朝的無能和糜爛上。可一旦遇到我天朝男兒激烈抵抗,凡人所有的弱點他們也有。他們不是天神,他們一樣會怕,一樣會敗。
雖然手臂軟得不象話,雖然身上無一不痛,孫元卻不敢放鬆,依舊提起精神,不斷在後面驅趕着敗軍。他不敢賭,因爲他不知道建奴什麼時候能夠重整秩序。只能追上去,咬住他們,直到天黑。
手臂雖然軟得快沒有知覺,但刀子依舊鋒利,依舊能借着戰馬的衝鋒切開建奴的鎧甲,切進人體之中。
剩餘的寧鄉軍騎兵已經聚在他的身後,人數卻被出發時少了許多。他們一個個都咬着牙向前衝殺。所有人的臉幾乎都被吹得裂了口子,頭盔上都結了晶瑩的冰凌,只寧鄉軍的黑色大旗在冷風中獵獵招展,金聲玉質,將天上的落雪抽得粉碎。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黑暗中兵器的閃光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追出去多遠的路,大約有十里、二十里……孫元也不知道,他已經徹底麻木了。
終於,戰馬悲鳴一聲,轟隆倒地,戰鬥才結束。
孫元的斷了的左臂膀被人用夾扳固定掛在脖子上,他身上的鎧甲到處都是口子,已經徹底變形得再也脫不下來。
這一仗他也想不起究竟打了多長時間,彷彿是一萬年,又彷彿只是一瞬。
在兩個士兵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在戰場上,心中一陣接一陣噁心,有着嘔吐的慾望。先前廝殺的時候頭盔上中了一棍子,說不定已經得了輕微的腦震盪。最要命的是還被多鐸用金瓜砸了好幾記,也不曉得肋骨斷了幾根,又是否有內傷。
風大雪大,冷得厲害,但身體內卻如熱水沸煎。
這樣的戰場上,千萬人亂砍亂殺,千萬匹戰馬兇猛對撞,個人勇武毫無用處。從普通一兵到最高統帥,一旦戰鬥打響,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死。騎戰,盡顯冷兵器戰爭的殘酷和壯烈。
有火把次第點燃,被風吹得呼啦啦響。
在將近二十里的戰場上,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凝結的紅色血液。無主的戰馬到處遊蕩,陣陣長嘶。
孫元一低頭,“哇”一聲,將一口血吐了出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這樣的戰爭,不能再打。
活着騎兵都已經累得趴下了,一個個都鎧甲破爛渾身帶傷,他們牽着戰馬,默默地嚼着乾糧。有的人渴的厲害,直接抓了地上的積雪就往嘴裡塞。
湯問行大步走了過來,這個被閻王忘記的傢伙竟奇蹟般地沒有受一點傷。他腰上掛着兩顆猙獰的人頭:“稟將軍,戰果統計出來了。此役,我軍總共斬首六百一十七級,沒有俘虜。繳獲戰馬兩千匹左右,卻是一場空前大勝。”
說到這裡,他眉頭在火把的光線中誇張地一聳,滿是喜色。
孫元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爲了放鬆身心,他故意調侃“贏就好,湯問行你怎麼才斬首兩級,不覺得丟人嗎?”
湯問行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正色道:“稟告將軍,末將應該手刃十來個建奴,直將刀都砍折了兩把。騎兵對衝,瞬息分出生死,誰耐煩起割敵人腦袋?且,身爲騎兵統領和手下弟兄爭斬獲搶軍功,好意思嗎?”
孫元身邊的士兵們都轟然大笑起來,皆道:“幸賴有孫將軍指揮得當,我等才獲次空前大捷。這一仗,打得真是過癮。”
“哈哈,咱們大明朝的騎兵什麼時候這麼能打過?”
“在以前,我等一看到建奴就沒命的逃,受夠了鳥氣。今日,算是將心中這口窩囊火瀉了。”
沒啥說的,跟着孫將軍打仗就有夠味,我以後這條命就交給寧鄉軍了。“
“對,咱們總算活得像和男兒,怎麼肯回去做廢物。“
……
“湯問行你真是個沒趣的人?”孫元笑了笑,又問:“我軍戰損多少?”
這一笑,牽動傷勢,孫元感覺自己被建奴長矛在身上刺出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貼身衣裳早已溼漉漉粘在皮膚上,又冷又滑,很不舒服。
其實,這些傷口都不深。敵人的長矛在刺中自己身體之前,先要刺破最外面的板甲,接着還有層索子甲。
若非如此,孫元早已死了十幾次了。
湯問行還是一副嚴肅模樣:“回將軍的話,我軍出擊前有一千一百人。到現在,生還者只餘七百。”
正在大笑的衆人都沉默下來。
殺敵一千,自損失八百。
此戰,寧鄉騎還是在突然襲擊的情況下,就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寧鄉騎戰損四百,建奴六百。雙方陣亡比例四比六,這建奴的確難打。用慘勝來形容這一仗,也不爲過。
孫元伸出手逐一地拍着士兵們的肩膀:“勝了就好,勝了就好,這一仗損失巨大,責任在我,責任在我。”
其實,責任在洪承疇,在高起潛那瘟生身上。若不是高起潛那賊廝鳥要獨得第一個進濟南的大功,讓各鎮兵馬配合,寧鄉騎會同步兵脫離,和多鐸決戰嗎?
騎兵,不是這麼使的。這樣的消耗戰,就是笨仗,呆仗。
上頭的將帥無能,又或者說將帥有私心,那纔是真真地累死三軍啊!
士兵們什麼時候被一軍軍主親自拍着肩膀鼓勵過,一個個都喜形於色,只感覺身上又有了力氣,皆漲紅了臉一個立正:“願爲將軍效死!”
“願爲將軍效死!”
“願爲將軍效死!”
……
孫元大聲道:“不,你們說錯了。軍隊者,國家的軍隊,民族的軍隊。咱們就算要死,也得爲咱們漢家的的天下而死,這樣的死纔是有意義的。”
“願爲將軍效死!”依舊是那句大吼。
去他媽的國家,去他媽的朝廷。這個國家這個朝廷什麼時候把咱們這些只值一文錢的廝殺漢當過人,也只有孫將軍。也只有在他手下打仗,才能在這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獲取功勳。
咱們只爲他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