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回督師的話,外面不是炸營,而是移營。”
盧象升喝罵:“移營,半夜三更的移什麼營?”
話剛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什麼,猛地抽了一口冷氣,回頭看了孫元一眼。
孫元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住那衛兵的胸襟:“是不是關寧軍和薊鎮、京營要移營分兵?”
“是……是移營……”
孫元心中一震,不覺鬆開了手,耳朵裡嗡嗡一片蜂鳴。
盧象升沉着臉:“走,出去看看。”
深吸了一口氣,孫元機械地隨着他走出大帳。卻見,四下也是燈火通明。正東面的關寧軍大營、正北的薊鎮和正南面的京營老營中喧囂一片。遠遠看過去,到處都是火把和紛亂的人影。人嘶馬鳴,沸反盈天。
“督師,不能讓他們走啊!”一條人影奔來,後面還跟着幾個牽馬的隨從,看他們的打扮,應該是盧象升帳下的書辦和幕僚。
來的人正是黃佑,他滿臉都是焦急:“督師,分則力弱,這一仗還怎麼打,還怎麼打?你應該馬上上馬,截住高起潛他們。”
盧象升一張臉氣得鐵青:“強扭的瓜不甜,高起潛要走,由他去好了。”
黃佑不住頓腳:“督師,白天時所謂分兵之議不過是氣話,如何當得準。卻不只置氣的時候,快快快,快上馬。”
說着話,就一揮手,示意身邊之人動手。
幾個盧象升的扈從互相看了幾眼,卻沒有動。
黃佑大怒,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要陷督師於不義嗎?”
幾個隨從這才一涌而上,簇擁着盧象升就要將他往馬鞍上送。
盧象升大怒,咆哮一聲,雙臂一振:“幹什麼,反了?”他雖然個子瘦小,可一身筋骨直如鋼筋一般,氣力卻極大。這一用力,幾個扈從吃受不過,竟被他震得跌到一邊。
孫元吃了一驚,盧象昇平日間可是用一百多斤重的大關刀打熬氣力的,這羣文弱書生們如何製得住他。忙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盧象升的胳膊,叫道:“督師快上馬攔住軍隊,再遲就麻煩了。”
“孫元,你也要造反嗎?”盧象升眼睛裡似是要噴出火來。
孫元被他一甩,兩條手臂隱約着疼,心中大駭。早知道盧象升力氣大,卻不想大成這樣。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中,有他這種氣力的人還真沒見過。
孫元忙低聲道:“督師,一切以國事爲重,這話可是你剛纔說過的。咱們個人的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盧象升本就性如烈火,剛纔見高起潛連夜要帶着關寧諸軍移營,心中一陣暴怒。此刻聽到孫元的勸解,稍微冷靜了些。只點了點頭,鐵青着臉色上了馬,帶着孫元黃佑等人一路朝前急奔。
這一路上走去,所見的情形當真是叫人心頭沉重。
高起潛半夜移營,動靜實在太大,幾乎所有的士卒都被驚醒過來,面帶驚疑地地立在帳篷外東張西望,已經有士兵開始騷動,軍官們則提着刀聲嘶力竭地約束着部隊。
一行人老半天才出了盧象升的老營,眼見着就要抵達高起潛的中軍,卻走不通了。
原來,前面是一片偌大的松林,林間到處都是士兵,火把的海洋將樹林照得如同白晝。上千輛大大小小的車輛堵在這裡,所有人都在大聲呼喝,大聲咒罵。可越是如此,秩序反越是混亂。
大小車輛、人馬相互撞擊推搡,不時有小車傾覆在地,雪白的大米、黃燦燦的穀子流水一樣瀉到地上,更有老卒捂着撞傷的額頭靠着松樹大聲咒罵着。
孫元看得心情氣惱,他也沒想到高起潛大軍的糧秣如此充足,偏偏盧象升和自己的軍隊再過得十來日就要斷糧。
“讓開,讓開!”幾個盧象升的扈從騎馬衝上前去,提着馬鞭子一頓亂抽。
慘叫聲中,一個遊擊將軍模樣的軍官怒氣衝衝地跑來,大罵:“什麼人,敢衝撞我輜重隊伍,活膩味了?”
“你是誰,哪個部分的?”盧象升怒喝一聲。
那個遊擊將軍認出盧象升來,嚇了一跳:“末將薊鎮參將雲鍾,參見督師。”
“你們原來是薊鎮的兵,我且問你,大半夜的,你們想幹什麼?”黃佑怒氣衝衝喝問。
雲鍾苦笑:“剛纔末將接了上司的命令,命全軍開撥,即刻移營離開昌平,向東移動。”
“你家白廣恩將軍呢?督師馬上要見到他。”黃佑繼續喝問。
雲鍾回手指了指北面:“我薊鎮中軍正在那邊四里地的地方,對了,楊延麟楊主事也在那裡。”
“楊伯祥也在那裡?”一直沉着臉的盧象升悚然動容,問:“他在那裡幹什麼?”
雲鍾略一猶,才低聲道:“回督師的話,楊主事見我軍半夜移營,就趕過去想攔住白總兵。”
孫元也是心中一動,作爲體制中人,以前又粗略讀過一遍《明史》,對於這個崇禎、南明年間的歷史人物,也是有些瞭解。此人在南明時做過唐王的兵部尚書,後來戰死在抗清前線。
此人乃是崇禎四年的進士,還被選爲庶吉士,在士林中頗有威望,是個有風骨的士大夫。他同盧象升關係密切,是朝中主戰派干將。前一陣,盧象升和楊嗣昌爲是戰是和爆發劇烈衝突,楊廷麟力爭主戰,曾上疏痛斥朝廷中主和的大臣。楊嗣昌恨之,謊稱楊廷麟知兵,改授以兵部職方主事,打發到盧象升軍中參贊軍務。
盧象升得了楊廷麟,自然是十分歡喜。
據孫元所知,這個楊大人來到盧象升中軍之後,就一肩挑起了軍中的後勤事務,是盧督師的大管家。
估計是楊大人事務實在繁忙,下午的時候,孫元也沒在中軍節帳中看到他。
卻不想,他現在竟然先跑去白廣恩那裡了。
聽到雲鍾說楊廷麟跑去攔住了白光恩,孫元鬆了一口氣,盧象升的臉色也緩和了些。
當下,顧不得再與雲鍾說話,又朝前擠了半天,總算艱難地走了四里地。就看到前方全是衣甲鮮明的甲士,應該是薊鎮的主力戰兵。
一面“白”字大旗下,一個英俊瀟灑的中年文官騎在馬上,正同身材高大的薊鎮總兵白廣恩激烈地說着什麼。
他大張着雙臂,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軍國大事關係到京城的安危,陛下就在城中看着我們,整個北京城的父老鄉親,都在看着我們。兵分則弱,合則力強。大敵當前,正是我等萬衆一心,報效國家之時。盧督師和高公公不過是說幾句氣話,白將軍你跟着起什麼哄,回去,統統回去!”
竟以一人之力將整個薊鎮大軍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