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睢州。
高傑親兵,揚州鎮偵緝廠情報人員,穿山鼠老木頭竭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眼前許定國的奴顏卑軀叫他看得一陣接一陣噁心,老木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卑劣,演技如此好的人。
堂堂河南總兵官,怎麼說也是差一步就到開牙建府的大人物。可從頭到尾,許定國都將姿態放得極低,見了高傑竟下跪拜見。現在看到河南巡撫越其傑和河南巡按陳潛伏,更是一揖到地,左一口大老爺,又一個大老爺地叫得妥帖,連體面都不要了。
本來,老木頭對穎川侯來信說許定國已經投降了建奴還保留意見的,可作爲揚州鎮的普通一員,他只能令行禁止,按照孫元的指示去做。如今看許定國這令人做嘔的架勢,老木頭已經肯定這個許定國有問題。
否則,他也不會表演得如此過火。
越其傑畢竟是正經文官出身,見許定國諂媚,心中大爲不喜,一直冷這個張臉,不鹹不淡地應酬了幾句。
倒是陳潛夫見許定國如此討好,興奮得手舞足蹈,態度急爲熱切。
高傑此人素來傲氣,也很滿意許定國的低調,待到他以衆人見過面,這才哼了一聲:“許總兵。”
“哎,興平伯有何吩咐,但說就是。”許定國:“末將必不敢推辭。”
高傑朝徐州方向拱了拱手:“得閣相之令,命高某出兵歸德、開封兩地,並且俯瞰宛丘、洛陽、荊州、襄陽一帶,取河南以爲恢復根本。閣相在送某出徐州時說過,河南一地軍馬都歸高某節制。我秦軍雖然兵多將廣,可這次入豫來得匆忙。高某已經到睢州了,後續部隊和輜重隊還拖在徐州。如此一來,兵力就分散了。”
聽他說起正事,許定國直起身子,一副聆聽教訓的模樣。
高傑:“而建奴已在陝西擊潰李闖主力,且尾隨賊軍進入河南西部。未來,誰也說不準他們會不是與我大明發生衝突。況且,開封段黃河北岸尚且有建奴豪格的一支偏師。某兵力有限,還得請你軍協助河南防務。”
許定國沒口子點應道:“末將願聽興平伯和越巡撫和陳巡按的。”
見他答應,高傑點頭:“某認爲,建奴現在正於李自成在南陽作戰,一時分身乏術。李自成,農夫一個,不值一提,覆亡只在朝夕。一旦建奴殲滅李自成,難免不來強佔河南各州府。如今的河南,已是無主之地,說難聽點,那是先到先得。所以,我認爲,現在正是恢復河南的好機會。我決定,立即和許總兵提兵出擊,先佔開封,然後直取洛陽。只要佔據這兩地,將來無論是南下湖廣,還是北擊山西,都佔了搶前一步的先手。剛纔許總兵既然說以我高某馬首是瞻,那麼,許將軍,準備一下出兵吧,某和越巡撫、陳巡按在城外大營中等你。”
高傑在說話的過程中老木頭的目光都一刻不停地停留在許定國臉上,高傑剛說完這句話,就看到許定國的臉不爲人知地變了變,嘴角一陣抽搐,眼角閃過一絲兇光。
而且,他還下意識地捏利益下拳頭,手背有根血管猛地跳了一下,好象是下了決心一樣。
這一刻,許定國就如同一頭剛甦醒過來的兇獸。
只一個瞬間,許定國突然恢復成先前那副恭敬模樣,規規矩矩地俯首立在高傑面前,討好地笑道:“興平伯既然有令,許定國自然遵從。不過……”
“不過什麼?”高傑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問題?”
許定國:“出兵之事何等重大,需再計議,需再計議。要不這樣,興平伯、越巡撫和陳巡按,你們一路辛苦,不如先進城歇上一夜,咱們再商議商議此事。”
高傑打斷他的話:“許總兵,我輩乃是大明朝的總兵官,食的是朝廷的俸祿,國家命我等恢復失地,提兵出征就是了,憑多廢話。”
“是是是,興平伯教訓得是。不過,還是商議商議,商議商議。”許定國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英吾,我久仰你的大名,今日與你又是一見如故,你總得給我一個盡地主之誼的機會呀!”
說着話,又是一陣打拱作揖,給足了高傑面子。
高傑這人本來就注重這一套,感覺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臉色才緩和起來,點了點頭:“也罷,某就進城歇一夜,吃你一臺酒。”
“多謝興平伯賞,多謝興平伯賞臉。”許定國一臉的狂喜:“在下就在前面領路。”
說完,就直起身,跳上馬,對手下大吼一聲:“兒郎們都給老子大起精神來在前面開道,也不看看來的是什麼人,那可是秦軍軍主,威震天下的高英吾。”
兩百來人威風凜凜地應了一聲,誇張地在前面爲高傑等人領路。
高傑見許定國如此熱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下令:“傳令各軍,軍情如火,不得停留,一口氣奔去開封,先搶佔開封城。某先和越巡撫和陳巡按進睢州和許總兵商議出兵一事。”
聽他口中的意思竟然想孤身入城,不但老木頭大吃一驚,就連越其傑也連聲阻止:“興平伯謹慎些,畢竟,有傳言說許定國已經將兩個兒子做爲人質送去豪格軍中,已經投建奴了。你現在若是孤身進城,若是許定國起了歹念,又該如何?”
“所謂人質一事,不過是傳言而已。”高傑本就和越其傑不和,在他看來,這個河南巡撫就是馬士英派來監視自己的,他的話,高傑自然是聽不進去的,淡淡道:“高某打了十多年帳,對咱們大明朝的軍官最瞭解不過。他許定國之所以不肯出兵,不過是想保存實力,想給某討價還價罷了。比如要錢要糧要官,比如攻佔下的城池和土地歸所管轄,都要某給個確切的答覆纔好。”
作爲一個老軍頭,高傑以爲許定國是想和自己預先談好分贓的事情。這也可以理解,換成自己是他,一點好處不給,就要發兵,自然是不肯的。
高傑:“許定國對出兵一事吞吞吐吐很不爽快,也好,某人就和他好好談談。此事,我已經決定,越巡撫就不用在說了。”
這話說得跋扈,全然不將越其傑放在眼裡。
越其傑心中窩火,強忍了半天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好一個軍痞,現在是亂世,武夫當國。若換成太平年月,你小小一個高傑,見了一省巡撫,還不規規矩矩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他勸道:“興平伯就算要進城,也得帶着軍隊才穩妥。如今卻單身入城,不智之舉。”
“帶軍隊入城,哈哈!”高傑仰天大笑,然後指着身後的親衛:“這就不就是某的軍隊,某的家丁都是百人敵。某在軍中設有五十家丁,別看只有五十人,可真上了戰場,卻能抵四千人使。你信不信,許定國好好說話也就罷了,否則,高某靠着這二十虎賁,舉手就能將睢城給拿下來。許定國,豚犬爾,又算得了什麼。我當怕他不反叛呢,他若反,剿了他,高某可憑空得一城的財物和兩萬軍隊。”
這話中滿是不屑之意,顯然不將許定國放在眼裡:老子帶兵打仗的時候,許定國還在他孃的胯下玩泥巴呢!
見他用話衝越其傑,好好先生陳潛夫連忙笑道:“信信信,高將軍的威武咱們自然是信的。不過,越巡撫也是執重之言。畢竟一軍之主個部隊分離,確實不太妥當。”
對於這個隨時都面帶笑容,熱情得過火之人,高傑還是要給點面子的。
這才收起狂傲之色,道:“陳巡按的話確實有些道理,某也知道越巡撫的話是爲高某着想。不過,正如剛纔某所說的話,如今,建奴已經進入河南,殲滅李自成只在朝夕。誰也不知道建奴大軍什麼時候就會想東開來,我軍若不造一些強佔開封、洛陽這些戰略要地。一旦建奴佔了先手,河南局勢將不可收拾。難不成,咱們還得靠攻堅將這兩座大城從建奴手中搶過來,能打贏嗎?”
“時間,時間不但對我高某,對我大明是如此的寶貴。也許,只因爲遲上一夜,黃河北岸的豪格就會過河,先搶了開封。到時候,我軍還沒有深入河南,就被阻在歸德,還談什麼恢復,談什麼北伐?”
“這就如同兩人下圍棋,一開始落子的時候到要強佔星位。”高傑道:“先出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動作快的吃肉,慢一步,****都吃不到熱的。”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陳潛夫恍然大悟,心中對高傑只有佩服。難得地沒有笑,反鄭重地一拱手:“興平伯果然是沙場老將,佩服,佩服。”
越其傑知道自己無法說服桀驁不馴囂張跋扈的高傑,只得輕嘆一聲,默默地跟在高傑身後。
內心中,他也有些懷疑:或許許定國沒有投降建奴吧,畢竟這只不過是個傳言,無端懷疑我大明朝的帶兵大將,若是惹出事端,將來須不好向馬閣老交代。
只老木頭已經可以肯定許定國已經投韃,偏偏他手頭沒有證據,無法提醒高傑。就算說了,高傑不但不會相信,反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木頭捏緊手中的金瓜錘,心中暗罵:高傑,蠢貨!
等高傑到着五十餘人騎馬進入睢州城門洞的時候,老木頭回頭看了一眼,滾滾黃沙中,一隊一隊秦軍士兵無頭無尾地在曠野上開拔,直趨開封。
這次出河南,秦軍總共調動了兩萬人馬,都是高傑剛整合的精銳。
隊伍走了一個下午,到黃昏時才完。
進城之後,高傑、越其傑、陳潛夫和高傑的五十個親衛被安置在睢州故兵部尚書袁可立府第歇息。許定國又派人來帶信說,他正在準備酒宴,等會兒就過來陪興平伯和二位大人以及一衆兄弟洗塵。
大家在路上走了多日,已經累了,各自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乾淨衣裳在袁府休息。
老木頭卻不敢鬆懈,依舊批着鎧甲,提着兵器,騎了馬在城中亂轉,勘探地形,順便觀察許定國部的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