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真熱啊!”同時,排在三萬大軍最末的寧鄉軍陣中,孫元忍不住抱怨了一聲,又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這三萬人逐次入城,等論到咱們寧鄉軍的時候,至少半個時辰,咱們非被熱死不可。”
時間已經到了四月中旬,也就是公曆的五月中下旬,這個時候天氣也熱了起來。
今天的天氣也怪,滿天都是陰霾,灰僕僕看不到一絲藍色。那片灰色就如同一口大鐵鍋口到頭上,沒有風,空氣潮溼得令人髮指。
孫元穿越到明朝之後,每日鍛鍊身體,再不是剛到明朝時那個孱弱的少年。不但體重增加了二十斤,腰粗了一圈,身上還全是結實的肌肉。真說起來,起碼達到了後世的健將級運動員標準。真因爲如此,他是特別不耐熱。
再加上前世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心理上早已經習慣了北地的乾燥涼爽。可現在的明朝北方氣候卻異常古怪,也許同進入小冰河期有關吧。所謂小冰河期,並不是簡單地就說氣候冷下去了。實際上,更多的是指氣候上的不穩定性。比如該冷的時候不冷,該熱的時候,卻還冷得厲害。
向此刻,那種溼熱的感覺讓人恍惚中回到六月的江南。
汗水不住地從皮膚裡滲出來,叫人心中一陣接一陣煩躁。
從這裡看出去,一般的士卒還好點,那些身上穿着鎧甲的士兵,脖子上的汗水更是不住地流着。
聽到孫元的話,黃佑一臉的憂慮:“若我是洪老亨,大概也會故意讓隊伍進城的速度慢下來。今日天公不着美,天子站在承天門上估計也立不了多久工夫。只怕不等咱們寧鄉軍開過去,皇帝已經熱得退了下去。如此,還怎麼讓天子看出咱們寧鄉軍與別的邊軍不同之處?”
昨天和孫元商議了片刻之後,黃佑和孫元都覺得時間實在太緊迫,這個時候再去找劉宇亮,再去找洪承疇理論已經於事無補。洪老亨之所以在受閱前一天才排好各軍入城的順序,抱得就是打寧鄉軍一個冷不防的心思。
無奈之下,黃佑和孫元只能來一個以不變應萬變。部隊該怎麼走,還怎麼走。
孫元對自己的部隊還是很有信心的,在他看來,雖然崇禎皇帝雖然不懂軍事,可只要大家將部隊拉出來在他面前走上一遭,還是能夠輕易地看出近代殺人機器一般的軍隊同封建軍隊本質區別的。
崇禎皇帝這人可精明着呢,他難道看不出來寧鄉軍的厲害之處嗎?
孫元笑道:“當今天子可是古往今來第一明君,如果會因爲熱就不檢閱部隊,到時候,就是咱們寧鄉軍博得滿堂彩的機會,黃兄多慮了。”
這樣的場面話黃佑是不以爲然的,作爲一個標準的明朝文人,又有舉人功名,可以說是官僚候補隊員,他自知道崇禎皇帝在文官和知識分子中的名聲可不太好。自崇禎天子登基以來,國內,國內烽煙四起,到處都是反賊,當真是一片糜爛;對外,對外喪師失敵,就連京城也被建奴劫掠過三次。這個的表現可配不上明君二字,可他也只能在心中想想,卻不好說出口。
鼻子裡哼了一聲:“洪承疇爲了保住他的薊遼總督一職,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據說,爲了讓秦軍在天子面前留下好印象,他還從各鎮借了不少軍馬和鎧甲、器械。只可惜啊,秦軍總共才兩千多戰兵,被建奴吃掉一半。爲了湊夠一營之數,只怕連軍中的民夫都充實進去了吧?這幾日,充實進部隊的士兵,爲了操練,可沒少吃苦頭。”
孫元笑了笑:“這不更好,民夫和戰兵可是有區別的,也不怕人看出來?”
黃佑心中掛念盧象升收殮一事,而今天寧鄉軍的受閱又直接關係到此事,由不得他不心如火燒,頓時惱道:“能夠看出什麼來,你看人家秦軍,一個個衣甲鮮明,比我軍可威武多了。”
孫元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寧鄉軍士兵們,忍不住笑了。
確實,秦軍的裝備實在太好了,統一着裝,紅旗招展,又都是高頭大馬,往那裡一站,還真像是一回事。
想比之下,寧鄉軍可不夠看。寧鄉軍的底子可都是大河衛的軍戶。衛所兵的裝備是出了名的差,一拉上戰場跟叫花子一般。也因爲起點實在太低,這幾年以來,孫元打仗的時候一切都從利益出發,戰後打掃戰場更是刮地三尺,搶起功勞來更是奮勇爭先。
好在,幾場大戰之後,部隊的準備總算是配齊了。可這些裝備都是取自農民軍和建奴,自然是五花八門,看起來亂七八糟。就拿士兵身上的鎧甲來說,即有明軍鐵甲,也有滿清的棉甲。顏色也是豐富多彩,有紅的、白的、藍的,黑的……
戰馬的品種也多,有西域伊犁馬,有河曲馬,有蒙古馬。
不像秦軍,全是清一色的蒙古馬,且按照毛色分成一個個小隊,這樣的亮相想不讓人喝彩都難。
孫元點點頭:“嘿,黃兄,你還真別說,秦軍今天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啊!”
黃佑沒好氣:“孫將軍,你還笑,也笑得出來?”
“不然如何,難不成叫我哭嗎?”
正說着話,宣武門大門緩緩打開了,閱兵儀式正是開始。
一聲令下,各軍動了起來。孫元和黃佑顧不得再說話,忙整頓好部隊,開始排隊魚貫朝城中行去。
實際上,三萬多人擠在一起,一步挨一步地朝內城開去,軍容軍姿也談不上。最惡劣的是,其他幾鎮的邊軍故意走得極慢,有意無意地將寧鄉軍壓在後面。
寧鄉軍想要出彩,也沒有可能。
倒是走在前頭的秦軍,因爲身前沒人擋着,隊伍卻是走得極爲嚴整。
過宣武門之後,行過南北向的直道,很快就進了西長安街。再走上一段,就能看到天子所在的承天門,所有人都抖擻起精神。
一聲令下,千軍萬馬同時出發。
馬蹄聲如雷響起,士兵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直震得地皮都在微微顫抖。
再加上秦軍身上鎧甲鮮明,立即引起了路邊百姓的喝彩聲:“好,好,好一支虎賁之師啊,也只有這樣的部隊才能打敗建奴!”
“有這麼一支無敵雄師,實乃大明之福,百姓之福!”
聽到百姓的喝彩聲,秦軍士兵精神都是大振,忘記了自己在鮑丘被建奴打得灰頭土臉的羞恥。恍惚中,以前那個百戰百勝,將農民賊軍打得一敗塗地的秦軍又回來了。
所有人都同時昂起頭,整齊地一聲大吼:“皇帝萬歲,大明萬歲!”
這一嗓子好生響亮,先是震得百姓一楞,然後同時漲紅了臉,興奮地大叫:“好漢子,好漢子,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萬歲,萬歲,崇禎天子萬歲!”又是一聲震天也似地暴喝。
大約是受到這熱烈氣憤的感染,有個管隊軍官腦子一熱,提着一把大關刀,跳到隊伍的最前例,甩了一個花兒,扯直了嗓子吼了一聲秦腔:“呼喊一聲綁帳外,不由得豪傑笑開懷。人獨騎把唐營踩,只殺得兒郎們痛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屍骨堆山無處埋。小唐兒被某膽嚇壞,馬五營誰敢來?敬德擒某某不怪,某可惱瓦崗衆英才……”
不得不承認,此人這一嗓子實在太亮,頓時將圍觀的百姓給震住了。
須臾,就有人高喊一聲:“好!”
“好!”
到處都是百姓的叫喊聲、跺腳聲和鼓掌聲。天氣悶熱,所有人頭髮上都是汗津津的,一張張臉都在閃光。
那管隊更是得意,實在忘形了,竟一把扯掉身上的鎧甲和衣裳,赤裸着上身,抖動着身上的肉,唱得更響。
可惜,此人年紀略微大了些,人近中年已然發福。這一激動,身上的肥肉頓時波濤洶涌。
中軍大旗下的曹變蛟先前還埋着頭騎在馬上默默地向前挪動,手下這一段秦腔將他驚醒過來,擡頭看去,就見到那個管隊身上的肥肉和雪亮的刀花。
不覺愕然:“這是在幹什麼?”
“將軍,這個,這個……”大約是感覺到這人的身材實在難看,衆將軍都大覺尷尬。
“在天子駕前裸着身子,唱秦腔,還唱《斬單童》,晦氣……成什麼話,快將他給我拖回來。”曹變蛟的臉變得鐵青。
一個軍官正要上前呵斥,可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又有了突發情況。
卻見,人羣中有百姓高聲問:“真好漢爺,可是寧鄉軍的勇士,你家孫太初孫爺爺究竟是誰?”
聽到有人將自己誤會成寧鄉軍,那個正唱得暢快的管隊一呆,這才意識到人家是在爲孫元的兵喝彩,可不是爲秦軍。頓時氣窒,一呆。
“定然是寧鄉軍的好漢,否則會有如此氣魄?”人羣中有人笑罵。
“對對對,我原本不該這麼問的。得罪,得罪!”剛纔問話那人連連拱手,然後回頭道:“把給孫太初孫爺爺準備的禮物將來。”
立即就有一個人一拉兩尺長一掌寬的生羊肉遞過來,那人接過去就直接搭到赤着上身的軍官肩膀上,口中還叫道:“聽說孫爺爺喜食人肉,可現在建奴已經被你們打跑了,卻沒地方去尋。孫爺爺爲國家立下這麼大功勞,吃口鮮肉容易嗎?這半拉羊乃是剛宰的,是我等的一點心意,請孫爺爺務必收下!”
“對對對,這是我等的一點心意,請孫爺爺笑納!”衆百姓都同時拱手。
那管隊一時不防,肩膀上竟被搭上一拉羊肉。羊血紅豔豔地順着白白胖胖的身子淌下來。今日天氣本熱,剛纔他鼓搗了半天,身上已經佈滿了灰塵,被血一衝,說不出的狼狽。
可這還沒完,旁觀的百姓紛紛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鮮肉朝士兵們手中塞去。
秦軍的隊型頓時亂起來。
“快整頓好部隊……操他孃的,丟人!”曹變蛟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