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英卻不知道自己在窯子裡的那一幕已經被孫元看到,在那裡呆了半天,這纔回到住所。
他本是外地人,南京當差不過兩年。自從崇禎初年被文官忽悠,裁撤特務機構之後,錦衣衛的權力受到極大限制,再沒有天啓年間的風光和油水。他一個普通的小旗,每月也不過二兩銀子的薪水,他在南京也沒有生髮,就租了一間小屋,日子過得清苦。
喝了一壺悶酒,看了幾頁書,心中愁苦,徑直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醒來,頓覺頭昏腦漲。看看外面已是日上三杆,冷英才想起今日要和荊然一道混進寧鄉軍去當細做,卻已經耽擱了。
忙洗了一把臉,匆匆朝荊然家趕去。
對於混進寧鄉軍辦案一事,冷英無可無不可,反正荊然說要去,他跟着過去就是了。
荊然的住所不遠,只幾步就到。也是租的房子,不過,因爲荊然來的時候帶了家小,家中人口多,就單獨租了一間院子。
當到地頭,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荊家娘子正在跳着腳罵:“你這死鬼,一出去就是一個月,俸銀卻是一文沒見着,難不成你要讓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啊!升官升官,你成天就想着升官,這兩年,家中的錢全被你拿出去了,可也沒見你成什麼事。跟着你,也算是我倒黴,只可惜了咱們的孩兒。”
說着話,只聽得“啪”一聲,好象是有巴掌扇在人的臉上。
只不過,動手的卻是荊家娘子。
荊然的聲音傳來:“好好兒地說着,你怎麼動起手來,叫鄰居們看了成何體統。”
“體統,體統,你這個時候倒是想着面子了。家中見天食皺,你倒是有臉了。”說着話,荊家娘子號啕大哭起來:“賊漢子,要不咱們不做這個官回家種田去好不好,你成天想着要買官帽,你又是個老實人,被人騙了還要替人數前。這可是個無底洞,怎麼也添不滿啊!”
估計是聽到他們打架的聲音,估計是見到荊家娘子放聲大哭,有幾個孩童也跟着哭起來。不用想,定然是荊然的兩個小子和一個丫頭。
“蓬”院門開了,荊然猛地衝了出來,又順手將門摔上。
後面響起荊然娘子的大吼:“你又是一句話不說就走,這次走了,以後就永遠別回來了。”
荊然的面上還帶着一個清晰的巴掌印,一出門見冷英站在那裡,面色有點尷尬,低聲道:“冷兄弟你都看到了……你家嫂子性子急,跟着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不容易。”
冷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出口,只道:“荊大哥,時辰不早了咱們過去吧!”
他心中難過,暗想:荊大哥武藝超羣,那日在船上廝殺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英雄氣概……不想我冷英,廢人一個……可惜啊,這世道壞了,有本事的人都沒有出頭之日……
兩人覓着方向,走了半天,眼見着前方就是孫總兵官府邸,荊然突然伸手拍了拍冷英的肩膀:“冷兄弟昨天晚上又去見那阿嬌?”
冷英默默地點了點頭。
荊然:“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何必呢?”
冷英還是不說話。
荊然:“冷兄弟你不是一直想着給阿嬌贖身嗎……其實這事也容易,只要有錢……這次咱們辦這件大案,若是成了,我就能升百戶,上頭肯定有賞賜下來,應該有不少銀子。就算不夠,我做了百戶,位高權重,說一聲,窯子敢不放人?兄弟,好好做,現在就算再難,咬咬牙也能挺過去的。”
冷英還是那副頹喪模樣,荊然也不再多說。
走到門前,通報了來歷之後,兩人快就被引到簽押房,見着了餘祥。今日的餘祥一身正六品都指揮使司經歷武官服,看起來好生威風,同當初在商船上那副市儈模樣迥然兩異。
那一聲硃紅官服讓荊然目光中全是嚮往,餘祥見了荊然大爲高興,笑道:“你果然來了,你的武藝我卻是知道的,將軍身邊正缺侍衛,我推薦你,等下你就過去侍侯吧。對了,你的黃冊和官府開具的文憑呢?”既然是給孫大將軍選侍衛,這人不但要武藝高強,還得看出身,怎麼也得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
好在弄假文書和假戶口對錦衣衛來說不算什麼問題,荊然忙將自己和冷英的文憑遞了過去。
餘祥查驗無誤之後,就叫過一個書辦,讓他帶荊然去孫元那裡當差。
等到荊然走後,冷英就走上前去木訥地一拱手:“見過餘經歷。”
餘祥面上的微笑凝結了,冷冷地哼了一聲,叫過一個小吏,道:“你先帶他去伙房做雜役,等到將軍出征的時候,再充實進軍中做個普通士卒。”
堂堂錦衣衛小旗被人當成雜役換其他人到就發作了,可冷英卻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就隨那個小吏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餘祥狠狠地朝痰盂裡吐了一口唾沫:“綠頭烏龜,他孃的,若不是荊然,老子纔不收這種慫包。哼,等到大軍出征就交給下面的軍官好生練練,不出幾日,非訓得你人不人鬼不鬼。他孃的,丟人,害我在將軍面前丟那麼大人!”
小余倒是委屈了。
兩日後。
“餘經歷,聽說你給將軍新選了兩個侍衛。”一個聲音在餘祥身邊響起,倒將小余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樑滿倉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站在自己身邊。
餘祥摸了摸胸口:“樑滿倉,你別神出鬼沒嚇人好不好,有好長一陣子沒看到你了,最近在忙些什麼?”樑滿倉負責揚州鎮的情報工作,掌握機要,小余也知道這個問題他肯定是不會回答自己的,又道:“你說錯了,不是兩個,而是有個侍衛,另外一個不堪大用,被打發去做雜役了。”
“樑滿倉,你還別說,這個荊然的武藝真的不錯,那日在海上我與鄭家的賊人廝殺時,至少有六七個賊子死在他的刀下。”餘祥:“如今,能夠有這種正經武藝的人卻是不多了,人才難得。”
樑滿倉也不說話,只拿起小余身後書架子上存放的文書檔案翻了起來。
須臾,就將荊然和冷英僞造的戶籍黃冊和官府開具的文憑挑出來,不住端詳。
餘祥伸出腦袋看了他一眼:“都沒問題,這兩人在商船上呆了一個月,該摸的情形都已經摸準了。對了,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樑滿倉這纔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淡淡道:“大軍就要出征,各營各軍的將軍們都已經到了,將軍正要召集各人最後說說相關作戰事宜。”
“啊,都來了!”小余高興地站了起來。
“對,都到了,費洪費副總兵、蔣武將軍、溫健全將軍、韶偉將軍他們都來了。時間緊迫,各營軍隊得了總兵官的軍令,都在開拔去宿州的路上。各軍將軍們到南京軍議之後,也不回耽擱,立即就要騎快馬回部隊去。”樑滿倉道:“餘經歷,將軍說了,此次軍議午時召開,叫我來通知你。”
小余:“現在就過去,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將軍們來,正想着他們呢!我先去更衣,然後就去見他們”
說着,就歡呼一聲跑了出去。
餘祥的經歷司負責的是軍中相關人員配置,說穿了就相當於後世大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長,hr。
當下回到自己房間,拿了相關文書擋案,然後換成官服就興沖沖地趕到了大花廳。
到了地頭,就看到花廳外面站了六七個全副武裝的侍衛,都穿着輕甲,挺胸兜肚,一副戒備森嚴模樣。
那荊然赫然正在其中,他腰上挎着一口柳葉刀,手上還擎着一把戚家刀,一臉森然,看起來倒是威武。
餘祥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句實在話,能夠招募到這麼一個勇士,他心中還是很得意的。
同花廳外衛兵的嚴肅不同,花廳中卻鬧得厲害,所有人都在大聲說話,有陣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哈哈,這次終於撈着仗打了,咱們閒了三年,身子骨都快生鏽了。”
“是啊,三年不打仗,直他娘憋壞了俺。”
“怎麼寧鄉軍也帶動動了。”
“什麼三年沒打仗,水師那邊那個月不廝殺幾場,早知道咱當初就該到水師去,如今可好,反便宜了方惟那小子。”
“方惟混帳,這三年不知道吃了多少敗仗,丟了多少戰船,換成俺,會打成那鳥樣?”
“什麼換成你,換你只怕打得更糟。將軍不是說了,水師急不得,三年成軍,五年能把持一條航線就算成功。短期內吃點虧,有點損失,都正常。我說,大方人不錯,是條好漢,咱們就別罵他的娘了。”
“那是,那是。”
……
聽到衆人說着話,就將話風扯到大方身上,餘祥苦笑一聲,進廳堂之後,就找了個角落默默做下。相比起衆人,無論是資歷還是年齡,他都是個後生。
最近三年,寧鄉在兼併了大河衛都指揮使司之後,規模膨脹了將近兩倍。隊伍也從五千擴編到一萬一千餘人,這還不算水師的水勇和戰船。
大家也都分駐各地,一年之中能見上兩三次面就算不錯的了。
這次齊聚一堂,都是分外親熱。再加上馬上就有一場大仗要打,所有人都興奮得面龐微紅,互相用拳頭錘着對方的胸膛。
見下面鬧得實在不象話,坐在上首黃佑身邊的揚州鎮副總兵文爾梅連連喊:“大家靜一靜,靜一精。”
大河衛併入揚州鎮之後,文爾梅也變成了寧鄉軍的副總兵。只可惜他以前得罪過衆將,再加上又是外人,這幾年基本就是個擺設。雖說職位高,可卻沒有人鳥他。
喊了半天,裡面依舊是鬧得厲害。
一直靜靜坐在那裡的黃佑突然咳嗽一聲,大家這才猛地一回頭,同時閉上了嘴巴。
正在這個時候,孫元突然鐵青着臉走了進來。
衆人同時站起來施禮:“見過將軍。”
“都坐,都坐,現在說說對劉超作戰事宜。”孫元雙手一壓:“不過,打仗這事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今日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咱們寧鄉軍出征劉超,擬出動兩營兵馬,可說是發全鎮之兵。不過,現在情況有變,部隊規模得壓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