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黃佑嘴脣動了動。
孫元擺了擺頭:“黃兄,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某也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外是,我孫元是一軍軍主,不可身先士卒,還是坐鎮陣後指揮調度爲好。”
黃佑:“確實如此,將軍乃是寧鄉軍軍中之魂,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寧鄉軍又該何去何從?”
孫元淡淡地笑起來:“黃兄,沒錯,敵我懸殊,這一仗兇險莫名,說不準我孫元就會沒在這一仗。可若是依你所言,我孫元居於陣後,嘿嘿,指揮調度。如今,我部騎兵已經全部投入戰場,我一個光桿司令在後面又派得了什麼用場,指揮調度誰?”
“難不成我眼睜睜看着弟兄們在前面流血廝殺?”
“對不起,我孫元做不到。”
“以往的我大明軍隊領軍之將,貪生拍死。衝鋒的時候,不動如山,恨不得落後於所有人。逃跑的時候,卻轉進如風。友軍陷入包圍求援的時候,其徐入林。搶奪功勞,甚至殺良冒功時,侵略如活,風林火山四字要訣當真是修煉得爐火純青了。如今,叫士卒如何肯爲大將流血犧牲?”
“寧鄉軍任何一個將官,包括我孫元,每戰,都是跟我上,而不是弟兄們給我上。這是我寧鄉軍的魂魄,這纔是我大漢的魂魄。”
“黃兄你身爲一個文人幕僚,此刻不也渾身披甲,大槍在手,不也想着同大夥兒一起衝上去,難道我孫元就做不到?”
“我若是一個人呆在後面,士卒們會怎麼想,我今後還如何面對自己的袍澤弟兄?”
這一席話聲音雖然不大,說得卻擲地有聲。
不但黃佑,就連他身邊的衛兵們也都激動得渾身顫抖,只恨不得立即就戰死在孫元面前。
黃佑也不廢話,須臾,點了點頭:“明白了,願爲將軍效死!”
“死?死的是建奴。”孫元哈哈一笑:“此時天色朦朧,視線混沌。我軍突然殺出,要想獲取這場勝利至少有七成把握,出發!”
他抽出腰刀,舉過頭,輕輕朝前一揮,隊伍開始快起來,先前還慢慢向起移動的戰馬邁起了小碎步,步伐從容優雅。
說句實在話,孫元對自己剛纔那一席高斷大氣上檔次的演講內心中還是非常得意的,而且,看情形,士兵們的士氣已經被自己激勵到最高點。
不過,他得意的同時,心中卻有些打鼓。
這次作戰因爲都是騎兵,戰爭形式同以往卻大不相同。
以前的寧鄉軍雖有一百多騎兵,但在戰時只作爲斥候使用。說難聽點,功能類似現代戰爭中的偵察衛星。最多在擊潰敵人的時候,追擊敗軍擴大戰果時使用。
真正解決戰鬥,還得靠長矛火槍和大炮。
作爲統帥的孫元,一般都呆在大方陣正中運籌帷幄,臨機決斷,並沒有多少機會直面鐵與火。畢竟,寧鄉軍的步卒被孫元用近代軍隊的制式訓練了兩三年,已經徹底地變成一支殺人機器。他不認爲在這片時空又哪一軍隊能夠正面硬撼無敵的寧鄉鐵軍。作爲統帥,每次戰爭,其實孫元更多的是做爲一個看客而存在。
不過,這次的情形卻不一樣。大家都是用騎兵對衝,一旦開戰,沒有任何一人可以置身事外。而且,這一千多騎兵大多是從各鎮拼湊而來的新人,沒有經過近代軍事制度的薰陶,究竟有多少戰鬥力,孫元心中也是沒底。
此刻的孫元只感覺心臟蓬蓬地跳個不停,口中也發燒發乾。倒不是因爲恐怖,實際上孫元作爲一軍軍主,這幾年血見得多了,死人見得多了,心志早已經變得堅強。
他只是下意識地緊張……對,就是緊張……緊張這支騎兵,緊張這山東戰局的走向。
如果自己的騎兵吃了敗仗,可以說,寧鄉軍就徹底喪失機動能力,整個濟南戰場就會在寧鄉軍這邊露出一個巨大的漏洞。多鐸可以帶着部隊,從容在明軍之中穿插迂迴,整場戰役的崩潰將不可避免。
以高起潛的惡毒,一旦明軍大潰,他肯定會將所有責任推卸到我孫元身上。而洪承疇,也好象倒向了高起潛一邊,兩人私底下也有交易。我孫元雖然有劉閣老關照,可到時候免不了要做人家的替罪羊。
而且,這一千多騎兵可是自己下了大工夫才弄來的,將來也沒想過要還給別人,絕對不容有失。
這一戰,我孫元必須要贏。
就在孫元心念一動的時候,只一個瞬間,轟隆的馬蹄聲響徹整個平原,即便是坐在顛簸的馬背上,他依舊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顫。
這片震動無邊無際四面八方而來,孫元身邊的兩顆高大雪松上有積雪“沙沙”而下,落到他的頭上,落到將士們的臉上、鎧甲上。
戰馬也在這片震動中微微騷動,興奮地打着響鼻。
所有的人頭竭力擡起頭朝前方看去,可遠處依舊是混沌不明雪霧,什麼也看不清。
孫元又是揮了揮手中的刀,戰馬又開了一分。
他回頭看去,身後的黃佑、湯問行依舊是一臉的平靜,倒是譚人鳳一張臉繃緊得如岩石一般,又黑又硬。
孫元:“譚將軍乃是寧遠軍的老騎將,與建奴做戰的經驗可比我等豐富。據你聽來,建奴距離我軍還有多遠?”
譚人鳳:“前方四里地,好多人,建奴一次性出動這麼多精銳騎兵,末將還是第一次碰上。”
“這個多鐸也是蠻拼的嘛,咱們上次在黃村將他打疼了,這次且再給他一次教訓。”孫元揮了揮手中的刀,下令,“做好戰鬥準備。”
譚人鳳拉了一下戰馬,落後一步,然後朝旁邊跑開,跑回自己的騎隊掌握部隊。
等回到本陣之後,譚人鳳看到手下的情形並不是太好。這兩百來騎面上都是又青又白,有人侷促地抓着繮繩,有人口中不停地低聲呢喃,好象只要不停地說話就能消解心頭的緊張。
譚人鳳低低咆哮:“怎麼,慫了,嘿嘿,就這點出息,就不是殺建奴嗎?當初你等寧鄉軍規矩大,不肯整編。還說什麼,咱們關寧鐵騎本就是天下第一精騎,見過的戰馬比見過的人還多,誰也沒有資格教爾得騎戰本事。今日如何,你們看看其他部隊的弟兄,再看看你們的軟包模樣,當初的豪氣哪裡去了?”
被他這麼一通罵,騎兵們紛紛低下頭。
須臾,一個騎兵大着膽子道:“譚大哥,沙場之上刀箭無眼,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死。咱們不肯整編,其實卻是做錯了。”
“做錯了?”譚人鳳一呆。
“譚大哥,什麼關寧什麼寧鄉,不都是我們大明朝的軍隊。只要當官的能夠帶着咱們在沙場上打勝仗,活下去就好。關寧鐵騎這個名號,譚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那都是吹牛,這些年,咱們打過象樣的勝仗嗎?倒是寧鄉軍,屢戰屢勝,簡直就是無敵鐵軍。咱們若當初參加整編,這一戰說不準就活下去了,還能獲得一些功勳。”
譚人鳳大怒,正要喝罵,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指着前方:“看到建奴了。”
這一張口,聲音就被轟隆的馬蹄聲掩蓋了。
譚人鳳擡頭看過去,腦子裡突然嗡一聲,就如同掉進冰窖,冷到刻骨。
眼前的雪霧雖大,可在這滿天滿地,黑壓壓將整個眼簾都滿了的騎兵潮流面前,卻顯得是如此的輕薄。
雖然先前他早已經從孫元那裡知道,敵人有五六千人。雖然他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可歷次大戰,明軍和建奴大多是步兵對絕,騎兵也不過是作爲偵察和追擊時的輔助手段,鮮有大隊騎兵決戰的戰例。
譚人鳳以前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騎兵,今日一間,整個人都震撼了。這纔是鋪天蓋地,挾泰山以超北海,這纔是雷霆萬鈞。
脖子後面一叢寒毛豎了起來。
建奴的騎兵撒得很開,騎兵和騎兵之間相距三米以上。
一般來說,騎兵在行軍的時候都不會騎在馬上,而起步行牽馬,以保持馬力。因爲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遇到敵人的突襲,如果因爲貪圖輕鬆,而讓戰馬勞累,到時候,戰馬跑不起來,這仗也不用打了。
但眼前的建奴都坐在馬上,顯然是他們已經意思到自己已經進入了戰場,很快就會同明軍遭遇,開始了警戒。
如果再耽擱上片刻,等到他們聚集在一起列成陣勢,寧鄉軍將不會有絲毫的機會。
孫元朝身邊的黃佑點了點頭:“就是現在!”
一夾馬腹,戰馬如潑風一般朝前衝去。
沒有吶喊,見孫元率先衝出,一千的寧鄉軍的馬蹄捲起滾滾雪浪,如同一個箭頭直刺敵陣垓心。
如果在平日來歷,這一千騎兵一旦跑起來,自然是聲勢驚人。
可惜敵人的馬蹄聲實在太響,且漫天都是雪霧,寧鄉軍的攻擊剛一開始,竟沒有驚動一個敵人。
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雪霧打在臉上,叫人無法呼吸。
只跑出去片刻,眼前突然一暗。
竭力睜開眼睛看去,孫元發現自己已經率先進入建奴的陣中。
就如同落進了一片淤泥的沼澤,可奇怪的是建奴騎兵對自己卻是視而不見,三五成羣地從他身邊掠過。
孫元大奇,轉瞬卻又明白過來。精神不禁大振:這一仗好打了!
這個年代的清軍還沒有統一着裝,很多人身上都還穿着繳獲的明軍袍服鎧甲。而且,建奴自入關南下之後,明軍一觸即潰,幾乎沒有遇到象樣的抵抗。如此,一個個變得驕橫自大精神也鬆懈下來,缺少必要的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