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兩岸炮聲隆隆,激戰正酣,遠在省城的陳子錕也面臨生死考驗,水警的巡邏艇在江中來回巡弋,萬一被他們發現這艘不起眼的運煤船裡藏了五百精兵,奇襲失敗不說,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所幸的是水警們根本沒心思管這艘插着米字旗的貨船,洋人的船不是他們的菜,他們查的是那些中國人的貨船,那纔有油水可揩。
天陰沉沉的,幾隻江鷗貼着江面飛過,涼風習習,陳子錕伸手測了一下風向,道:“要下雨了。”
一團烏雲飄來,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
江東省督軍公署位於省城中央位置,原來是清朝鎮臺衙門,戰事一開,孫開勤便委任自己的把兄弟段海祥爲前敵總指揮,率軍北進,他要的可不僅僅是解決一個陳子錕,此番江浙開戰,實際上已經醞釀了很久,算得上的是上次直皖戰爭和直奉戰爭的延續。
孫開勤上週去了杭州,和盧永祥何豐林一起開了軍事會議,盧永祥告訴他,奉天張作霖已經承諾,只要這邊一開打,奉軍即刻南下,並且奉上三十萬大洋作爲軍費,廣州的孫文也表示率兵北伐以作響應。
一場全場範圍內的大戰即將拉開序幕,而孫開勤要做的是進軍中原,迂迴到齊燮元的背後,切斷吳佩孚和江蘇軍的聯繫,和南下的奉張一起,解決直系殘餘,會議上盧永祥承諾,把河南、山東兩省的地盤劃給孫開勤。當前前提是他成功牽制吳佩孚的主力。
孫督軍不善打仗,但他自詡和劉備一樣,知人善任,並不以段海祥的上次失敗怪罪他,反而將全軍交給他統轄,六萬人馬啊,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陳子錕淹死,這場仗基本上沒啥懸念,唯一擔心的是吳佩孚的第三師。
天涼了,空氣溼潤,後花園裡幾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着,孫開勤一身拷綢的褲褂,悠然自得的欣賞着菊花,道:“這蟹爪菊開的不錯,挑兩盆給老段送去。”
五姨太嗔怪道:“哪有送人菊花的,要送就送金條美女纔是。”
孫開勤笑道:“小五你真俗,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豈是你婦道人家能理解的,等打下河南,我讓老段當河南督軍。”
五姨太驚喜道:“真的?把我幾個表弟能當什麼?”
孫開勤道:“都弄個縣長噹噹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爺你真好。”五姨太撒着嬌直往督軍懷裡鑽。
忽然副官拿着一封軍報進來,滿臉喜色:“督軍,北邊捷報。”
孫開勤急不可待的接了戰報一看,正是段海祥的親筆,字跡歪斜,應該是草草寫成:大軍已渡江。
“好,我就知道老段不會讓我失望的。”孫開勤哈哈大笑,淮江天險是最大的障礙,大軍已經渡江,前面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老爺,要不要擺宴,我陪您喝兩杯?”五姨太順勢問道。
“要得,要得,把陳年的女兒紅拿出來,先拿兩罈子送到軍前賞給弟兄們。”孫開勤道。
副官剛要走,孫督軍又道:“把馬旅長他們叫來,大夥兒一塊樂呵樂呵。”
……
入夜,督軍公署燈紅酒綠,爲了慶賀前線旗開得勝,孫督軍設宴款待軍政大員們,雨嘩嘩的下着,公署門前的哨兵屹立不動,院內的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昏黃的電燈照耀下,一輛輛汽車的風擋玻璃反射着幽光。
省城水西門碼頭,一隊黑制服警察開了過來,宣佈接管這裡,哨兵稍有遲疑就被警察一刀抹了,原來這隊警察是早已滲透省城的江北軍假扮的,領頭的正是手槍營少校營長薛斌。
薛斌指揮手下迅速佔領碼頭,用手電朝江中划着圈子,手電的光柱穿透雨霧,船上的陳子錕下令:“靠岸。”
貨船緩緩駛來,靠上了棧橋,艙門打開,五百斗笠軍魚貫而出,在碼頭貨場上集合,雨下的不大,陳子錕環視一張張斗笠下彪悍的面孔,沒有多說什麼:“弟兄們,成事就在今晚,動手!”
五百省軍打扮的士兵排成雙列縱隊向城內開去,路遇巡警哨所,披着雨衣的警察看到荷槍實彈的軍隊經過,根本不敢過問。
“這是要開拔到哪兒去啊。” 一個警察喃喃自語道。
另一個老警察道:“最近部隊調動頻繁的很,這大半夜的調兵,怕是前線吃緊了。”
部隊在空蕩蕩的省城大街上齊步走,忽然對面來了四個憲兵,攔住隊伍喝道:“哪部分的?”
“老子是警備旅的。”少校打扮的薛斌上前一巴掌將憲兵抽了個踉蹌。
“你怎麼打人!”憲兵捂着臉質問。
“打你,我還要斃了你呢,耽誤了軍機,你當得起麼!”薛斌一擺手,上來五個士兵,端着湯普森手提機槍將憲兵們逼到了牆角綁了起來。
憲兵們恐懼極了,因爲他們知道,警備旅根本沒有裝備過這樣的槍,而且省軍下雨天從不戴斗笠。
……
部隊兵分三路,第一路一百五十人,由陳子錕親自率領,直奔督軍公署,第二路一百人,負責佔領警察廳和電話局,第三路二百五十人,由薛斌帶領,這一路的責任最大,警備旅就交給他們了。
督軍公署,笙歌依舊,大人們怕是要打徹夜的麻將,守門的士兵抱着步槍打起了瞌睡,忽然一輛汽車駛來,燈柱穿透雨霧,士兵強打精神站直了身體恭候長官駕臨。
這是一輛英國產的羅孚轎車,停在公署大門口,車門打開,副官先下來,打開後車門,一個少將軍官從容下車,從副官手裡接過軍帽戴在頭上,他的馬靴鋥亮無比,腰間掛着金絲刀柄的佩刀,甚是威風。
“立正!”哨兵們的腰桿挺得更直了,那少將身材極其高大,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放在帽檐邊回敬了一個軍禮,匆匆進門,哨兵正納悶從未見過這位陌生的年輕將軍時候,他雙手揮過,兩個哨兵咽喉冒出了血花,汽車裡迅速跳出兩個士兵,將屍體拖到一邊,拿起步槍接管了哨位。
副官是雙喜假扮的,他拿出手電晃了晃,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百五十名士兵衝了過來,涌入了督軍公署。
督軍公署平時有一個營的衛隊,這個時間已經睡下了,外面沙沙下着雨,大兵們睡的正香,誰也沒發覺槍架子上一排排步槍都被人拿走了。
後宅花廳內,牌局還在繼續,茶几上擺着糕點香茗鴉片煙,俊俏的小丫鬟輕輕搖着團扇,給督軍大人扇風,坐在孫開勤對面的是警備旅的旅長馬春,他也是孫開勤的結拜兄弟,槍法甚好,據說能左右開弓,炮打雙燈。
孫督軍今晚手氣很不好,連輸了七八局,還盡是放炮,搞得他很是鬱悶,這一局剛打完,他又輸了二百大洋,一邊洗牌一邊道:“小五,老爺我和你換個位子行不行,坐這個風口太背了。”
五姨太扭着腰肢道:“纔不要呢,人家還想多贏一些。”
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道:“孫督軍賭場失意,戰場肯定得意,段師長旗開得勝,大軍北上,捷報頻傳,這纔是大喜啊。”
衆人一起扭頭,看到一個年輕少將信步走來,一邊摘下白手套一邊道:“孫督軍,你該下場了,我來替你打一把。”
孫開勤狐疑道:“你是誰?來了客人管家怎麼也不通傳一聲。”
他還以爲對方是盧永祥派來的人呢。
那少將笑道:“我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我叫陳子錕。”
孫開勤大驚失色,五姨太更是驚叫一聲,馬春一推牌桌,從腰間摸出兩把擼子就要開火,他速度是快,可陳子錕比他更快,衆人都沒看見他出手,槍聲就響了,啪啪兩聲,馬春的擼子就飛上了天,兩手震得生疼。
“來人啊,護兵都哪去了!”孫開勤跳起來大喝道。
陳子錕走過來,毫不客氣的坐在牌桌上:“你的護兵都被我繳械了,省城已在我掌控之中,孫督軍,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下場離桌,從此不再玩,二是坐上來,接着玩。”
這話語帶雙關,孫開勤何嘗聽不出來,他沉吟片刻,將五姨太提起來,又坐回了牌桌:“洗牌吧。”
到底是北洋老將,對手都進了公署還能保持冷靜,陳子錕不禁佩服起來。
孫開勤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陳護軍使沒帶多少人馬吧,我的主力雖然還在三百里外,但是省城尚有一個警備旅,兩個補充旅,八百武裝巡警,你以爲你佔了公署,扣了我,就能掌控全局了?”
陳子錕悠悠道:“孫督軍說的一點也不假,我就帶了五百精兵,不過我既然敢孤軍深入,自然有我的道理。”
牌局繼續,大家戰戰兢兢陪着陳子錕打麻將,孫開勤剛丟出一張紅中,陳子錕就叫道:“胡了!”一推面前的麻將牌,衆人鼻子差點氣歪,是最簡單的扳倒胡,沒有任何講究可言。
孫開勤鄙夷道:“小陳,省城的麻將牌不是這個規矩,必須贏五八才行。”
陳子錕道:“我不管你以前什麼規矩,現在就得按我的規矩來,難道不是這個理麼,孫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