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的臉一半沐浴在金燦燦的燈光之下,另一半卻被外面的月光照出清粼粼的微光,可是這一切看上去讓葉辛覺得並不矛盾。那個男子一身裁剪得當的深色禮服,端着酒杯站在那裡,大概是因爲今夜霜寒露重,他的肩上已經有了泛起的微光,像是一片遺落的星辰,柔和得讓人心碎。他站在那裡,淡淡地笑着,卻能讓人感覺到像是沐浴在春風當中,不由自主地沉醉下去。
趁着葉辛微微出神的當口,那個男子笑了笑,又說,“其實走近了看,也不像的。”看到葉辛眼中露出的疑惑,那個男子又解釋道,“辛大小姐的美麗舉世皆聞,她是桃花,葉二小姐你,就是梨花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固然美,可是‘靜夜沉沉,浮光藹藹’更有姑射真人之姿。”
葉辛挑眉,心中的興味越發濃厚,“丘處機的《無俗念》?”這首詞被金大俠用在了《神鵰俠侶》當中來描寫小龍女的美貌,事實上卻是一首詠物詞,除了詠歎梨花冰玉高潔,表明自己和梨花一樣之外再無他意。
那男子不置可否,“二小姐博學多才,邵某早有耳聞。”
葉辛不再看他,而是轉頭看向天上那輪被烏雲半遮的明月,輕笑道,“可是真能做到‘不與羣芳同列’的又有幾人?不過是文人自命清高之言罷了。”誠如那邵性男子所言,葉辛和辛迪其實是不像的,葉辛氣質過於清冷,和辛迪那種“燦若芝華”的氣質可說是迥異。只是二人到底還是親生母女,容貌身形相似是自然的,從背後看,一時之間覺得她和辛迪相似也很自然。葉辛看了那名男子一眼,端起手中的酒杯輕啜了一口,“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人記得,這葉家大宅,以前還住過一個辛迪。”人情冷暖,浮世骯髒,原本就是這樣,如果不是這淡薄如紙的人情,葉子言和徐予汀又怎麼會囂張到今天?這些事情,早在當年,辛迪去世的那一刻,葉辛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不知道那個女子,那個曾經張揚得不可一世的女子,在聽到今天這些人的話語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斯人已逝,留在人們心中的也只有她那一身深深淺淺的紅旗袍,其他再多的忖度也是白費。
不知道葉辛這句話觸動了那個男子心裡的哪根弦,他也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變得晦暗莫名,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辛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杯子,朝他舉了一下,“更深露重,小心夜涼。”說完就將那隻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今天宴會結束後已經很晚了,這裡又是葉辛的孃家,自然而然地,她和簡晨南被簡震留了下來。葉辛這麼多年沒有回國,不可能在家裡連一晚上都不住,葉子言也許不會說什麼,但是徐予汀肯定又會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
簡晨南作爲葉家的女婿,自然是要和葉子言還有那個唐晨什麼的一起送客人,而這樣的場合徐予汀一向不喜歡葉辛參加,葉辛也巴不得不去,她好落得清靜。等到衆人離去,剛纔還歌舞昇平的大廳立刻變得有些空落落的。管家指揮着幫傭清理着大廳中的垃圾酒水,葉辛洗完澡,換好睡衣,從樓上下來,打算到廚房去倒杯水。她的那間房好久都沒人住了,飲水機裡一滴水都沒有,她又不想支使這些人去做,只好自己下來親自動手。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剛好就碰到了要上去的葉子言,和往常一樣,他連眼睛都沒有向葉辛瞟一下。葉辛也不覺得有什麼,這麼多年,她早已習慣了葉子言的忽視。也許在葉子言心中,她不過是一段讓他恥辱的婚姻的象徵,能夠讓她修完學業已經是他的仁慈,又怎麼能夠奢求他的關愛呢?兩個人錯肩的時候,葉辛清楚地看到葉子言那張清俊依舊的臉上顯現出的疲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久了沒見到他,這一次回來葉辛始終覺得葉子言的身體不像以前那麼好了,不過是才五十不到的人,樣貌也還清俊依舊,可是偏偏就是讓人感到有一種病態的美感在他的身上靜靜蔓延。
葉辛睡眠質量一直不好,又有擇牀的毛病,她如今身在葉家,心中那根弦繃得很緊,儘管吃了安眠藥,可是這個東西對她來講早就沒有作用了,可想而知,自然又是一夜未眠。
簡晨南是被清晨時分的一聲女子的尖叫給吵醒的,他猛地睜開眼睛,身旁的葉辛已經披了件外套打算起來了,簡晨南感到事情應該有些嚴重,立刻也拿了衣服披上,和葉辛一起出去了。
叫聲的是從葉璐的房間裡傳出來的。因爲是結婚的第一天,葉璐和她的新婚丈夫還沒有搬去葉子言爲她置辦的別墅裡,而是像葉辛一樣留在了葉家大宅內。當葉辛和簡晨南感到葉璐的房間的時候,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老遠就聽見管家的聲音,“出去出去,去做你們自己的事情,站在這裡做什麼,出去出去。”圍觀的人羣這才散開了一些,葉辛和簡晨南趁着他們散開了一些,纔有機會走近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映入葉辛眼簾的是葉璐房中凌亂的物件,本來是掛着掛鐘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保險箱,保險箱的門大大地開着,裡面已經空無一物了。梳妝檯上置放首飾的那兩個抽屜也被人抽了出來,裡面照樣什麼都沒用了。葉璐坐在牀上正捂着臉嚶嚶地哭泣,她的腿上放了張紙,上面還有幾個字,因爲隔得有些遠,葉辛看不清楚上面寫着什麼,想來是和唐晨什麼的有關。儘管葉璐身上披了件衣服,可是還是掩不住她脖子上那些曖昧的紅痕。徐予汀也只披了件外套,看樣子是一聽到葉璐的尖叫聲就趕來了,她正坐在牀上輕聲安撫着情緒極不穩定的葉璐。而葉子言倒是衣冠整潔的樣子,看樣子他早就起來了。他站在一旁,看着牀上的葉璐的徐予汀,眉頭微皺,一語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個樣子,不用說,是被盜了。而盜竊者,十有八九,就是葉璐的新丈夫。
察覺到還有人沒有離開,葉璐猛地擡起頭來瞪着葉辛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沒見過人哭嗎?”
葉辛沒有理她,冷笑了一聲,走過去從葉璐的膝上拿起那張紙,徐予汀和葉璐剛想伸手去搶,葉辛卻搶先一步,拿走了。
她拿起來,迅速地掃了一下,上面的大致意思是說,那個唐晨永是個同性戀,戀人就是昨天晚上葉辛起疑的那個侍應生,他答應和葉璐結婚,不過就是看中了葉家的錢,想趁機大撈一筆,最後還不忘厚顏無恥地葉璐放他一馬,讓他和他心愛的人遠走高飛。
葉辛看完,差點沒笑出來,可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啊。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葉辛看完,依舊沒做任何評鑑,只是將那張紙放回了原處,對着站在一旁的簡晨南道,“走吧,沒什麼好看的。”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拉着簡晨南走了,根本就不管身後徐予汀和葉璐憤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