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車子緩緩駛進葉家大宅內, 車子剛剛停下，立刻就有工人走上來，打算替葉辛停好車。葉辛本來扶在門把上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終於還是拉開了門, 走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要來, 葉家大宅內一片燈火通明, 葉子言早已經坐在餐桌上等她了, 葉辛不着痕跡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很奇怪的是並沒有發現如今的葉家女主人徐予汀，不要說她, 連葉璐也不見了蹤影。桌子上放着幾碟開胃小菜，葉辛走上前去, 伸手拉開椅子, 也不和葉子言打招呼, 坐了下去。待到她落座，立刻就有葉家的工人端着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佳餚放到餐桌上。葉辛也不看葉子言, 更不和他打招呼，直接拿起筷子就開吃。她吃飯吃得不快，很優雅，一看就知道是受過良好教養的，她一邊吃飯一邊卻在想葉子言打算什麼時候跟她講話, 沒想到她的飯都快要吃完了葉子言還是沒有開口。
葉辛覺得吃得差不多了, 就將面前的碗往前面一推, 拿着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 說道, “飯我也吃了，如果沒有其他別的什麼事的話, 我就先走了。”她說着就站起身來，拉開椅子就打算離開。坐在她對面的葉子言卻在這個時候制止了她。他也站起身來，拉開椅子，轉身就往樓上走去，邊走邊頭也不回地說，“你隨我到書房來。”葉辛本來打算離開的步子不由得頓了一下，儘管不想去，但是葉子言叫她來這裡，必定是有什麼事情的，更何況，今天這種情況，一看就知道，葉子言是有意將徐予汀母女支走的，葉辛也想知道究竟是有什麼事，能夠讓他把他一直看的那麼重要的人支走。她隨着葉子言的腳步跟在他後面上了樓，路過葉子言剛纔吃飯的那個位置，葉辛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望了一下，桌子上沒有吃完的飯菜還沒有來得及收下去，葉子言只盛了一小碗飯，卻還是留了大半，大概是自那次生病過後身體就一直沒有恢復，連帶着食慾也不好。葉辛不易察覺地冷笑了一聲，難道是壞事做得多了，報應終於來了嗎？
她轉過頭，跟上葉子言的腳步，從她這個方向看過去，只看得見葉子言的背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背沒有絲毫彎曲的跡象，甚至容顏也不見過大的改變，明明是年近半百的人，但是看上去不過才三十來歲，甚至連最容易暴露年齡的眼睛也是一如年輕時候的黑白分明。如果說真要有什麼明顯的變化，那就是他的眼睛比起以前更加幽晦了，深沉得彷彿一口不見底的古井，讓人看過去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吸進去。這次回來，葉辛是真的感覺葉子言的身體不像以前了，雖然在有外人的時候，他依舊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可是大概也只有在旁人看不見的時候他臉上纔會露出那樣濃重的厭倦之色吧？他的身體狀況，旁人也許不知道，但是他葉子言不可能不明白。前段時間的那一場大病，也許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呢。
葉子言打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他的對面也放着一把椅子，葉辛也不和他客氣，更沒有打招呼，直接就坐了上去。她看着葉子言，一直在等着他開口。可是葉子言卻沒有看她，而是將眼睛移向他下面的某個不知名的點上，看樣子是在思索着應該怎樣和葉辛開口。兩個人之間靜默了好一會兒，葉子言才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聲音沉得彷彿窗外濃重的夜色，“你和簡晨南，離婚了？”
葉辛不知道他是怎樣知道這個消息的，既然知道了，就沒有理由再瞞下去，索性就直接認了，“是。”葉子言的眼睛看着窗外，口氣卻像是有些嘆氣的樣子，只是喃喃低語了一聲微不可查的“也好”，就再無下文。葉辛挑了挑眉，她到沒有想到葉子言會來這樣的一句，看樣子他自己和簡晨南的婚姻並不看好，既然不看好，如果是平常人家的父親，那說什麼都會不同意的，可是他呢，非要等到自己離婚後纔來這樣的一句話。
葉子言說完這句話後就再也沒有開口，葉辛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葉子言不看葉辛，葉辛也沒有看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葉子言就沒有將目光投向過葉辛，他看得最多的人便是葉璐，彷彿他的女兒只有這一個一樣。或許，不是什麼時候，而是從來沒有過。他每一次一看見自己，就像是看見了什麼骯髒得不得了的東西，總是迫不及待地將眼睛轉開，彷彿再多看一眼，就會髒了他的眼睛中一樣。葉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無論怎樣說，攤上這樣的一個父親，還真是，真是很讓人難受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子言終於又才緩緩開口，說道，“我這次叫你來，是有些事情要囑咐你。”他將眼睛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緩緩道，“我知道，這些年來，虧待了你，我也自認是，對不起你。”他輕垂眼睫，立刻就在眼臉下方投下了一片陰影，“但是，對不起你的人始終是我，與旁人沒有關係，你，不要遷怒於他人。”
葉辛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嘴角，她知道，今天晚上最精彩的部分就要來了，明明對面坐着的那個男人說出的話這樣讓人心痛，可是偏偏她就是還能笑得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笑出來的，彷彿是看一場精彩的大戲，儘管這齣戲與自己休慼相關，但是還是看得饒有興趣——這是一種悲哀還是一種幸運？果不其然，葉子言頓了一下，就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來，你忙着給公司換血，爲的就是想要把葉璐永遠地趕出葉氏。我本已經與葉氏無關，但是看見你和她兩個人這樣針鋒相對卻還是忍不住出言阻止。”他又頓了一下，“你本就比她聰明許多，人又好學努力，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又何必要與她斤斤計較呢？你放心，無論將來世事如何，葉璐都不是你的對手，你，你完全不必這樣趕盡殺絕，她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威脅。”
葉辛冷笑一聲，輕輕拍手道，“真是精彩。好一番慈父心境啊，果然事事都是在爲你的女兒考慮，真是令人感動。”葉辛輕笑，“只可惜，你說話的對象，是我。”葉辛看着葉子言嘴角掛着一絲譏誚無比的笑容，“這樣的話，你應該去對你的女兒說啊，她一定會很感動的。”葉辛眼波一轉，靈動至極，其中的譏誚意味更加濃厚，“哦，我倒忘了，你的女兒要是能夠明白你這一番苦心，那前段時間的那場大病就不會發生了。”
葉辛還沒有說完，葉子言就霍然擡頭，驚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