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洛東小區斑駁的牆面被陽光照亮。
顧見臨坐在花園的樹蔭下,隔着一座噴泉能夠看到白色的寶馬駛過小區大門,丈夫把車停下以後急匆匆地下來打開副駕駛的門,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妻子走下來,又從後備箱裡取下行李,再一起走進單元門。
白金色短髮的少女拎着大包小包跟着他們,陽光裡的背影窈窕纖細。
只是看起來有些癡呆。
“醫生叮囑過,你這陣子好好休息,能睡得好才能根治。小顧的事情,我再去找周探長打聽一下,你放心就行了。有夏馬上也回家,她那邊有點門路。”丈夫語重心長的勸導,神情裡帶着疲憊,黑眼圈都特別明顯。
“嗯呢,知道了。”
妻子嘀咕道:“最近你也調理一下,年紀大了別把自己當年輕人,實在不行就早點退休得了,咱家也不差那點錢。小顧的事伱就別操心了,反正你們跟我說他死了我是不信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見不到他我就不信。”
“嗯嗯嗯,都聽你的,今晚燉雞湯喝?你看有珠困的,醒醒!”
“寶貝閨女?”
融洽的一家三口隨着關門聲,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裡。
顧見臨遠遠地看着,卻沒有試圖靠近。
媽媽的確是找到了一個靠譜的好男人,或許沒有跟顧家牽扯聯繫,如今的她應該過得很幸福纔對,也不會經歷一次失敗的婚姻,更不該經受喪子之痛。
朱雀氏族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自己還是離她遠一點比較好。
“這就是親情啊,曾幾何時我也渴望過這樣的生活。”
司老太爺推着輪椅,畢恭畢敬感慨道。
這個老傢伙已經太老了,老到早就成了人精,不該問的絕對不會問,而且這一幕在他的眼裡極度的驚悚,就像是剛剛降臨現實世界的神明,以那種迷茫的眼神揣摩着人類的情感,通過不斷的模仿和學習,掌握人性的智慧和狡詐。
實際上顧見臨只是在發呆,因此眼神才顯得有點空洞。
“走吧。”
顧見臨擺了擺手,輕聲說道。
司老太爺推着輪椅走到林蔭深處的涼亭裡。
涼亭下有一位老人早已等候多時,坐的竟然也是一個輪椅。
時隔兩個月,師徒二人再度見面。
顧見臨坐在輪椅上,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槐蔭也坐在輪椅上,也是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司老太爺躬身離去,這種場合他就不方便在場了,他是個有分寸的人。
“怪不得能夠成爲你的關門弟子,看來真是學到精髓了啊。”一位雄獅般的老人坐在石凳上,擺弄着石桌上的精美茶具,冷哼一聲。
槐蔭倒吸一口冷氣,嘀咕說道:“這壓箱底的東西我可沒教過啊。”
顧見臨自從上次裝病嚐到了甜頭以後,就意識到這麼做的好處簡直不要太多,他這次僞裝的目的主要是爲了釣魚,迷惑敵人對自己的狀態判定。
雖然秩序世界的主要戰力已經從峰城撤離,但難保會不會留下一些眼線。
他就是想把自己重傷虛弱的消息傳出去,引誘秩序世界派人暗殺。
屆時會發生什麼,只能用一句桀桀來形容。
顧見臨乾咳兩聲,用手帕捂住了嘴脣。
“行了,跟誰倆呢?”
槐蔭指了指身邊的老人,介紹道:“這位是陸司令,我的盟友。”
顧見臨擡起眼睛,第一時間動用了側寫,感受到的卻是撲面而來的肅殺氣息,那是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歷練出來的殺伐氣,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生和死,哪怕是倒茶的動作都威嚴暴力,透着一股子至陽至剛的意味。
“陸司令。”
顧見臨肅然起敬,因爲這個老人沒有動用超凡能力,因此看不出位階和途徑,但生命韻律卻像是炮火一樣,彷彿能把一切妖魔鬼怪炸成粉碎。
這是軍人,放在古代就是那種保家衛國的大將。
陸家的家主,黎明作戰序列的司令官。
陸子衿和陸子呈的父親。
陸司令銳利的眼睛從上到下的掃過他,像是要把他一寸寸的剖開,冷哼道:“這就是總會長選中的人,看起來有點娘炮,一點都不男人。”
顧見臨一愣,這還是他頭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
這位陸司令貌似對他挺嫌棄。
“不用管他,他對誰都是這麼一股子爹味。”
槐蔭笑呵呵說道:“而且他對你是帶着有色濾鏡的,因爲某些歷史淵源,他對咱們這一脈的人,都看不順眼,總得挑點刺。”
“不說這個。”
他頓了頓,笑道:“孩子,你在古神界裡做得不錯。”
顧見臨微微一愣,他本來不想提及這些事的,因爲他最後沒有做到。
“師母的生死,不是外力可以干涉的,那是她自己做的決定。”
槐蔭瞥了他一眼,平靜說道:“你要知道,她並不僅僅是你的師祖母,她是整個人類世界的守護者。曹操曾說過,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師母卻是寧願被全世界背棄,也不願意放棄這個世界的人。既然她決心要終結燭照律法的詛咒,那我們就要尊重她的決定。畢竟,她是個太驕傲的人啊。”
顧見臨隱約能夠明白,總會長肩負的那種使命感。
驕傲如她,倘若燭照神樹的詛咒不能由她終結,對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恥辱。
試想一下,普天下任何一個父母,都不會希望看着後代重蹈自己的覆轍。
“我說你做的很好,不是說你提前掌握了原始迴歸,也不是說你殺穿了神墟,而是說你哪怕在最後的關頭,也不曾放棄師母。”
槐蔭輕笑道:“你是她帶過的,最孝順的孩子,你沒有辜負她。”
顧見臨微微一愣。
“因此她纔會把她僅有的私心,都給了你。”
槐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有着說不出的羨慕。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顧見臨望向那串古樸的佛珠,那是總會長留給他的遺物,天頂寺的鑰匙。
“師母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必死之局,我曾問過她要不要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哪怕是幾句話也好。可是她拒絕了,她說她已經給這個世界留下了最好的禮物。如今想來,那就是你了,你得到了她的認可。”
槐蔭慢悠悠地喝着茶:“天頂寺啊,當初我們都眼饞得很,可是她卻沒有留給任何人。因爲我們都得不到她的認可,偏偏只有你可以。”
顧見臨低頭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能夠感受到一抹淡淡的暖意。
接下來槐蔭的一句話,卻讓他吃了一驚。
“也不枉我拖了老命,拖住了朱雀尊者。”
槐蔭幽幽說道。
顧見臨愕然地擡起頭:“您沒事吧?”
槐蔭沒好氣說道:“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麼?朱雀尊者簡直強到離譜,祂掌握着第三法的力量。我也是頭一次,面對一位能同時施展燭照律法和幽熒律法的古之至尊。差點把我一把老骨頭給我打散了!”
說到這裡他噴出一口鮮血,淡定地掏出紙巾擦了擦嘴。
陸司令視若無睹,彷彿這些只是正常操作。
顧見臨卻眼神微顫,因爲他真的感受到老師的生命韻律極度微弱。
彷彿隨時都會淹沒在風裡。
“我要跟你說的是,朱雀氏族太危險了。”
槐蔭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位古之至尊,如今應該也可以跟你一樣,完美的混跡在人類的世界裡,說不定已經有了屬於人類的身份。半年前,祂應該是從你父親身上,取走了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才能變得這般強大。”
顧見臨想到了血月屠戮事件,陷入了沉默。
見面之前,司老太爺就已經把血月屠戮的整理起來,上傳到網絡。
槐蔭登島之前就已經看過了對應的資料,只是感慨道:“真沒想到,顧辭安的身上竟然揹負着第三法的秘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白澤氏族竟然如此貪婪。如果你想搞清楚真相,只能從白澤氏族入手,才能搞清楚一切。”
“之所以你母親會受到追殺,也是因爲她的身上顯現出朱雀的印記。”
他嗤笑道:“對於秩序世界,也是難得的籌碼。”
顧見臨眼神變得微冷,輕輕嗯了一聲。
“可惜想要對付秩序世界,包括幕後的白澤氏族,並沒有那麼容易。”
槐蔭擡起眼睛,淡淡說道:“我有心爲師母打抱不平,但如今的我已經太老了。想要重回巔峰,難如登天。哪怕要嘗試,也需要時間。”
咚。
陸司令把茶杯放在桌案上。
“這是一場超凡世界的戰爭。”
老人肅冷說道:“戰爭就像是創業,首先你得有足夠的資本,才能吸引別人的投資。你要足夠強大,讓別人看到你有贏的希望,才能拉攏盟友。”
“問題在於我們勢單力薄,黎明作戰序列的戰鬥力不是無限的。白澤氏族的僞祖卻可以無限轉生,倘若祂們瘋狂到讓整個以太協會的戰力全部接受古神族的融合,那麼這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半神以上的戰力,目前只有我一個。”
他頓了頓:“槐蔭只能算半個,如今全靠景辭一個人頂着。聖域級的戰力,只有陸子衿和陳伯均。當然,如今的你也算一個。”
顧見臨被他給盯着,微微皺眉。
“我們只有峰城作爲根據地,這是一座一線的濱海城市,秩序世界的力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根本就控制不住。更何況,秩序世界臨走之前拆除了整個城市的鍊金矩陣。現如今,只有黑雲城寨還能當做大本營來使用。”
陸司令冷聲說道:“那個地方在峰城邊境,沒人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說不定還有大量的僞祖潛伏,想要清理掉那裡還需要費一番功夫。”
顧見臨卻忽然說道:“不用了。”
陸司令眯起眼瞳,寒聲說道:“黑雲城寨是戰略要地,想要……”
“我不是質疑您的戰略,我是說黑雲城寨已經被清洗乾淨了。”
顧見臨面無表情說道:“二百三十四位僞祖,已經全部死光了。除此之外,黑雲城寨裡沒什麼強大的戰鬥力。峰城最強的鎮守也就是姬燁而已,我的影子等待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援軍。本以爲能夠吃掉更多的戰力,可惜了。”
當初從西港登島以後,他的本體和分身就兵分兩路。
只要顧見臨能夠在深空科技大廈完成血之祭禮,那麼分身也會得到晉升。
六階的魂司,足以橫掃黑雲城寨。
畢竟他的六階,不是尋常的六階。
陸司令皺起眉,這種平靜的語氣莫名的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槐蔭脣邊泛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笑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小子現在應該已經能夠嘗試第三法的力量了吧?燭照律法和幽熒律法一起用,刺不刺激?”
顧見臨想了想:“還好,七階聖域,沒人是我的對手。”
槐蔭默默品着茶,眼神卻浮現出一抹感慨。
七階聖域全無敵。
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啊。
對於顧見臨而言似乎只是稀鬆平常。
然而對於他人而言,卻簡直像是鬼故事一樣。
陸司令望向少年的眼神都變了,總會長看重的人必有過人之處。
可是誰都沒想到,顧見臨所表現出的潛力,更加駭人聽聞。
“關於戰力不足的事情,我有一個想法。”
顧見臨擡起眼睛,認真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請一個幫手。”
槐蔭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皺着眉把玩着茶杯。
“誰?”
陸司令皺眉問道。
顧見臨一字一頓:“赤之王,姜厭離。”
·
·
峰城火車站海風呼嘯,旅客們拎着行李箱打開出站,絡繹不絕。
“咳咳,咳咳咳!”
喧囂的人羣裡響起了虛弱的咳嗽聲。
姜厭離虛弱地坐在輪椅上,一副病懨懨的表情,口袋裡的手機微微顫動。
看到來電人姓名,他就像是一個老父親一樣,眼神微亮。
“喂,我親愛的外甥女,有什麼事情嗎?”
他拍着胸口,惡狠狠說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舅舅給你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