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尊者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幽藍的冰川在顫鳴中瓦解,洶涌的雪崩如同海嘯般滾滾襲來,像是要吞沒天空和大地。
太陽幾乎燃燒到了極致,日冕的中心浮現出一尊神明的輪廓,雙手撐開宛若十字架般,仰望祂的時候根本看不清具體的面容,只覺得這是在天父俯瞰世間,天空是祂的冠冕,大地爲至上的神座。
“終於來了。”
這位朱雀氏族的至尊輕聲說道:“父神的第二次重生。”
哪怕又要經過十億年的等待也無妨,他會繼續看着地球上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讓生命在漫長的週期裡經過一輪輪演化,直到傳承途徑積攢到足夠的靈性,最終達到原初補完自身的條件。
對於至尊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而且在這個過程裡會更加順利,因爲祂已經完成了第三法,可以成爲這顆星球上真正的主宰,去進行這場偉大的遊戲。
不像十億年前,祂自己也是遊戲裡的一員。
“燭龍復活了原初,你又怎麼贏她?”
羲和尊者平靜說道:“沒人是祂的對手。”
朱雀尊者淡淡一笑:“你還記得兩千五百年前麼?”
羲和尊者想起來了。
那時候的燭龍本意是想要跟人類世界開戰,卻因爲麒麟的謀劃而不得已放棄戰爭,轉而去了東海發動了那場神族之間的慘烈戰爭。
顧辭安留下的日記裡也曾說過,秩序世界存在着對付那位最強至尊的秘密武器,但千百年來從未有人真正啓動過它。
而作爲皇帝,作爲君主,作爲世界的王。
羲和尊者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而且那東西已經遺失了。
“原來它到了你的手裡。”
她嗤笑了一聲。
朱雀尊者嗯了一聲:“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人能打贏姐姐,但我根本沒必要跟她打。我只需要……讓她進入下一個週期就可以了。時間算得剛剛好,而這東西恰好可以讓開啓她的無限。”
祂感慨道:“不得不佩服嬴政,是他在跟我姐姐的交手中,發現了無限的秘密。難怪她會把自己的力量分割出來,創造出蘊藏着無限力量的龍骨。這種做法既可以讓姐姐自我削弱,龍骨的存在還能成爲她復生的繭。哪怕死亡,也可以藉助龍骨迅速重生。”
曾經的麒麟奪走了燭龍的龍骨,最終被顧見臨所吞噬。
而第二枚龍骨,恰恰就在秩序世界的手裡。
如今也在朱雀的手裡。
祂攤開手,一枚晶瑩如玉的龍骨懸浮在掌心。
隱約能夠聽到可怖的龍吟聲。
可想而知龍骨裡蘊藏着怎樣可怕的力量。
無論是朱雀還是燭龍,都有着對原初的控制權。
但只要有一方陷入沉睡,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了。
羲和尊者眼神寡淡,冷冷說道:“黃金和白銀交給你的吧,果然是孽徒啊。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姐姐會怎麼對付你呢?”
朱雀尊者蹙着眉,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擡頭望向太陽。
因爲祂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燭龍尊者是自己先吞噬了原初,然後再灌入了那個男孩的體內。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
羲和尊者淡漠說道:“燭龍最初是想要自己馴化原初的力量,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這對她而言並不奇怪,她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生命,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怎麼會用一個男孩的命來成就自己?”
那個驕傲到極點的女人當然不屑那麼做。
“因此,她把機會給了他。”
羲和尊者淡漠說道:“當燭照的灰燼在她體內的時候,就已經被她用第三法中和了你對原初的控制權。這麼做的代價就是,無論是她還是你,對原初的影響都會減弱。屆時只要用無色之玉,就可以徹底抹掉你們對原初的侵蝕,億萬年來的苦功,功虧一簣。”
朱雀尊者望向天空,日冕裡的那尊神明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如此的似曾相識,讓祂的心沉入谷底。
那是……顧見臨的臉。
真是荒唐。
真是荒誕。
真是不可思議。
朱雀尊者的平靜終於被打破,洶涌的朱火在眼瞳裡燃燒起來,失神呢喃:“原來億萬年過去,姐姐依舊是當初的那個少女……只是,怎麼可能呢?爲什麼會有人戰勝父神的意志?”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祂清楚的知道,第三之力的至尊是被設計出來的。
祂們在誕生之初就被設計好了缺陷。
絕無戰勝原初的可能性。
“你想知道爲什麼?”
羲和尊者平靜說道:“因爲規則變了。”
巨大的驚懼在朱雀尊者的腦海裡炸開,祂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這並非是他的大意和失誤,而是無法改變的一件事。
規則變了。
“如同宇宙創生之初誕生了燭照和幽熒,繼而衍生出了這個世界的無限規則。但規則,並非一成不變。隨着宇宙的膨脹,隨着生命的進化,新的規則也在誕生。而改變規則的,恰恰是你。”
羲和尊者瞥了他一眼:“因爲是你創造了那個孩子。”
·
·
時間回到九月份的初秋,華嚴寺裡落葉紛飛。
“你說,天人之楔就在這裡吧,要不我倆乾脆把它搶了得了,直接送回到宇宙深空去,豈不美哉?雖然只是飲鴆止渴,但的確能夠拖個一萬年的時間。那時候地球上的人類差不多都死光了。”
姜厭離雙手插在口袋裡,觀摩着古樸的佛像,笑眯眯說道:“屆時你那個學生也已經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成就神明之位。”
槐蔭在佛像面前上了一炷香,打開佛龕上的一封遺書。
“難。”
他嘆了口氣:“這麼做治標不治本,這招對朱雀尊者或許有用,但對燭龍尊者是沒用的,祂可以輕而易舉的超越時間。”
姜厭離聳肩,湊過頭去看了一眼:“師母的遺書寫着啥?”
槐蔭凝視着這份遺書上的內容,沉默了良久。
“果然,朱雀尊者的真實身份是顧辭安。”
他低聲說道:“難怪她之前死也不說出是誰偷襲的他。”
姜厭離愣了一下,眼神裡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他最擅長推演,憑藉現有的情報,只能推導出一個結果。
輸。
他們會滿盤皆輸。
姜厭離奪過遺書仔細查看師母留下的遺言,眯起眼睛說道:“師母的看法跟我們一樣,第三之力的至尊生來就是有缺陷的,祂們是原初的容器,絕無反客爲主的可能。窮奇的下場,我們都清楚。”
“但師母之所以會留下這封遺書,就證明不是沒得打。”
槐蔭挑眉說道:“問題是要怎麼打。”
師兄弟對視一眼,腦海裡都有了想法。
“事到如今只能賭了,希望麒麟尊者的推測是對的。”
槐蔭擡頭凝視着悲憫的佛像,沉聲說道:“麒麟尊者之所以願意成就那個孩子,究其根本的原因是祂認爲,新的規則已經誕生了。”
姜厭離何等聰慧,頓時就明白了師兄的意思。
“因爲顧見臨是古神族和人類以交配生育的方式生下來的孩子,他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的。這也就意味着,他本身並沒有被原初設計過,所以也就不存在第三之力的缺陷。”
他眼神變得灼熱起來:“而當他繼承了麒麟的力量以後,就會變成毫無弱點的,第三之力的至尊。他,可以反噬原初!”
槐蔭微微頷首:“只可惜他還不夠強。”
“這不是問題。”
姜厭離舔了舔嘴脣:“古神族的力量來源是精神,這是迄今爲止任何生命都沒能徹底掌握的終極秘密,也就是意識的起源所在。但無數次事實證明,悲傷和憤怒就是他最好的養料。”
槐蔭卻搖頭否定了這點。
“有人並不這麼覺得。”
他輕聲說道:“她認爲愛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姜厭離的笑容被一寸寸剝離,佛光的映襯下他卻像是個孤魂野鬼,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嗓音透着無所謂的態度。
“蓮麼?”
他聳肩:“隨她就好了。”
姜厭離踏出佛寺的門檻,在破舊的石階上坐下。
窗外細雨瀝瀝,空濛了視線。
“我想跟朱雀打一架,拖到師母的力量復甦。”
槐蔭站在他的背後,嗓音無悲無喜:“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來照顧了,我知道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麼,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攔你。這個世界隨你折騰,但你答應我的事情,必須要做到。”
姜厭離無聲地笑了笑。
“我們還不一定能贏呢。”
他笑道:“就算你能拖住他父親,但他前女友怎麼辦?”
槐蔭呵了一聲:“那就要看我那個學生的本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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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岸的黃金樹下,顧見臨的意識變得清晰起來,耳邊迴盪的是通天徹地的龍吟聲,還有懷裡如花瓣般飄搖消散的女人。
吞噬原初的一瞬間,他就拔刀貫穿了她的心臟。
分明被貫穿的是她的心臟,他卻也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握刀的手,彷彿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誰也分不清眼前的女人到底是雲雀還是燭龍。
又或者她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原來在生死離別面前,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所謂的愛和恨也不過是被名相所困的情感,最終他們都放下了過去,恩怨和解。
跟彼此和解,也跟自己和解。
他說,如果他誕生的早一些,就不會讓她孤單一人。
她說,如果能早點遇到他就好了。
對他們而言,這並非是承諾,也是遺憾。
也是最動人的情話。
或許雲雀的纔是那位最強至尊最真實的一面,哪怕億萬年的時間過去她也始終都是那個被困在風雪裡的孤獨少女,她以最堅硬的姿態對抗世界,也用最殘忍的決心在面對自己。
直到她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幫她找回了遺失在記憶裡的家。
那個人也幫她找回了屬於她的那隻貓。
就像是幫她找回了曾經彌足珍貴的過去。
因此當她得知一切的時候,她纔會追悔莫及。
“抱歉,不該對你做那樣的事。”
這纔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億萬年來她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傷害了你。
如果她提前得知這些,她不會欺騙你。
如果她提前知道你是她弟弟的孩子,她也不會利用你。
顧見臨終於明白了,燭龍尊者在抹去記憶試圖利用他之前,並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也沒能看清他將來要面對怎樣殘酷的真相。
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他們已經站了割裂的懸崖邊彼此凝視,誰也不肯退卻半步,下方就是萬丈深淵,隔絕了兩個世界。
該如何是好呢,燭龍尊者?
那個名爲感情的陷阱,困住的人到底是誰?
你,又到底是誰?
那位最強的至尊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讓步了。
也讓他知道了一件事。
雲雀,燭龍,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雲雀愛他,燭龍也愛他。
妖異的花瓣在風裡飄搖,風聲溫柔得像是她在耳邊呵氣如蘭,似乎一切的悲劇和遺憾都沒能發生,她還陪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耳邊似乎再次響起她空靈又遙遠的聲音。
“欠你的,都還給你。”
顧見臨的心口空蕩蕩的,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終於消失不見,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眷戀消弭無蹤,她從他的世界裡徹底離開了。
他雙膝跪地,世界在這一刻轟鳴不已。
顧見臨反噬了原初的軀體轟然崩潰,本該是瀕臨死亡的結局,時光卻在他身上逆流,無上的奇蹟顯現,維繫了他的生命。
這是她送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顧見臨無聲地笑了笑。
今天他真的太累了,他想要睡一會兒,放任靈魂的沉淪。
他知道,這個世界被他守住了。
末日不會降臨了。
顧見臨能夠看到女孩們逆着火光向自己奔赴而來。
真好。
這個世界有你們,真好。
顧見臨擡起手,似乎想要觸及到她們,意識卻陷入了黑暗。
耳邊是她們的呼喚聲。
天旋地轉。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睡,竟然睡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