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教授笑道:“當然,得讓你看證據。”
這個老人習慣在陽臺上讀書寫字,露臺上還有沉香木製成的桌案,案上擺着毛筆和墨硯,兩側都有古拙大氣的壁櫥,珍藏着許多古老的典籍和珍貴的文獻,窗臺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個佛龕,金色的古佛神情悲憫。
他雙手轉動佛像,佛龕底下彈出一個暗格:“這是上個世紀末期,秩序世界對扶桑神宮發起戰爭以後,在荒蕪的古神界裡找到的一截青銅木。那是上古時期,朱雀氏族的古神用於記錄歷史的載體,詳細記載了早在我國商周時期的一段歷史。你也知道,楚俗尊鳳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
暗格裡是一截古樸的青銅木。
看起來既然像是青銅,又能夠聞到木材的香氣,相當神奇。
“這是因爲在楚地,曾有三位古之至尊現身。”
成教授撫摸着青銅木上的詭異紋路,輕聲說道:“燭龍,朱雀,麒麟。”
顧見臨低聲說道:“原來是三位……”
說來也巧,在第三法上走得最遠的,竟然也是這三位至尊。
燭龍和朱雀,都是燭照一系。
偏偏白澤和玄冥,在第三法的修行上卻遠遠落後。
不對,這可能不是巧合。
“是的,你想明白了。”
成教授把青銅木上所篆刻的圖騰展示給他看,頗有深意地講解道:“我剛纔跟你說過,你也可以成爲原初。不只是你,燭龍尊者,朱雀尊者,都有可能成爲原初。而白澤尊者和玄冥尊者,卻沒有這個機會。”
顧見臨一愣:“因爲燭照神樹的意識還在,祂千萬年來始終在蠶食着這個世界,因此祂已經幾乎完美,這恰恰就是末日論的起源。而燭照一系的至尊們,有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幽熒一系的至尊之所以不行,是因爲幽熒之蓮已死!”
至於青銅木上記載的圖騰大致是一場遠古的戰爭,流淌着烈焰的鳳凰盤踞在蒼穹之巔,祂的血液如同岩漿般染紅大海,遮天蔽日的黑麒麟仰天咆哮,灼熱的黃金瞳裡流淌着赤紅的血液,遠方是貫穿天地的古龍,森嚴妖嬈的線條在霧氣裡若隱若現,絕世的威嚴和蒼涼的悲愴渲染在一起,美到窒息。
當然,青銅木是殘缺的,真跡應該是畫在古樹上的壁畫。
僅僅是這幅壁畫冰山一角,就能夠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暴力和令人泫然欲泣的悲涼,遠古的浩瀚和神秘氤氳開來,讓人顫慄不已。
“你的思維很敏銳。”
成教授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至尊們的分歧,最初降臨到地球上的至尊們並未爆發內鬥,而是一致對外。因此你能看到,窮奇氏族的古神幾乎已經絕跡,那是因爲祂們都被埋葬在了地獄之門裡,甚至沒能夠復活。”
“可惜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裡,燭龍尊者和朱雀尊者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因爲祂們感受到燭照神樹的意志和狀態,產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猶豫了一下:“這是總會長的說法,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已經是鐵證了,因爲她是燭照律法這條進化鏈上的第一人。”
取而代之!
顧見臨的思緒如狂風暴雨,腦海裡閃過諸多曾經被遺忘的細節。
麒麟尊者爲何如此憤怒,祂想要報復的人究竟是誰。
祂爲何會主動向人類透露古神族的秘密,最終導致被同類所忌憚。
壞女人曾經說過,麒麟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一位至尊,而且本身的性格極度惡劣,你說祂曾經僞裝成戒指裡的老爺爺幫助過古時期的人類大賢都不無可能,祂還喜歡閒的沒事屠殺自己的氏族,時不時的就假死一次,釣魚執法。
這一切是爲什麼呢。
因爲麒麟尊者的怨恨指向,極有可能是兩位原初。
麒麟尊者這個悖論誕生以後,原初的秘密才被揭露開來。
幽熒大神因此而被殺死。
燭照大神卻紮根到了地球。
太古時代的戰爭,唯一的導火索就是燭照大神。
麒麟尊者篡奪了燭照神樹,讓祂紮根在自己的古神界,就是最大的籌碼!
“三千六百年前,楚地爆發過的那場戰鬥,朱雀尊者沒能佔到便宜。兩千多年前,東海的那場戰鬥,燭龍尊者實際上也沒佔到多少便宜。”
成教授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嘆息道:“因爲麒麟尊者和窮奇尊者是第三之力的誕生的至尊,祂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夠逆轉自身的本源。祂可以是燭照系,也可以是幽熒系,亦可以二者皆是,祂們有選擇的權利。”
顧見臨驟然醒悟:“窮奇尊者之所以會來到地球,就是爲了取代原初!”
成教授嗯了一聲:“正是如此。”
“原初並非是那麼好對付的,古往今來無論是人類還是古神族,都有被燭照律法所侵蝕的人,祂們藏在世界的暗面,左右着歷史的進程。”
成教授瞥了他一眼:“你曾經也遇到過他們,對麼?”
顧見臨頷首:“那是一場詭異的儀式。”
成教授嘴角微微一翹:“我也遇到過,而且比你遇到的儀式更高級。”
顧見臨皺眉:“您是怎麼躲過去的?”
成教授瞥了他一眼:“誰告訴你我躲過去了?”
這一刻,顧見臨遍體生寒。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竟然就是那羣人的一員!
眼前這個老人在他的眼裡宛若妖魔般扭曲起來,宛若惡鬼般可怖。
差一點兒他就拔刀了。
只是老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冷靜下來。
“五十年前,我就是祂們的傀儡,在背地裡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回想起那段經歷,就彷彿着了魔一般,癲狂不已。”
成教授自嘲說道:“五十年後,我如夢初醒。”
顧見臨沉默了片刻:“哪一天?”
成教授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總會長死去的那一天。”
顧見臨心中微動。
“世人對太華頗有誤解,她一直以來都是那種很溺愛孩子的女人。從某種意義上,她最後爲自己選擇的那種結局,也是爲了你們。太華這一生的付出,或許比你想得還要多得多。所幸的是,直到最後你也沒辜負她。”
成教授忽然說道:“這也是爲什麼我會願意替你解答一切的原因。”
顧見臨低頭觸摸着自己的心臟,只覺得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
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在夜色裡微微發亮,似乎有種淡淡的暖意。
“總會長是怎麼做到的?”
他好奇問道。
“你們年輕人是怎麼做到的,她就是怎麼做到的。”
成教授似笑非笑說道:“她曾經給我服用過天堂之血。”
天堂之血!
那是姬小鈺小時候在不周山找到的藥方。
最終配合徐福留下來的傳承,重現了一種極度的特殊的靈性秘藥。
其作用是能夠清除精神污染!
“總會長以天堂之血爲藍本,輔以她對燭照律法的造詣,便解放了我。可笑的是,多年以前我還以爲自己掩飾得很好,實際早就被她發現了。”
成教授娓娓道來:“因爲曾經,我也修行過燭照律法。”
顧見臨坐在椅子上,凝視着這個老人:“然後?”
“可惜失敗了。”
成教授幽幽說道:“想來絕大多數跟我一樣的人,或許都遭遇過類似的事情,也就是所謂的詛咒。事實上,世界上哪來的那麼多詛咒呢,不外乎是人在裝神弄鬼而已。最初,我聽到的是囈語聲,然後開始出現幻覺,有時候會看到遮天蔽日的古樹,有的時候會幻想自己是一棵植物,崇拜太陽。”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我信仰幻覺裡會看到的那尊古樹,翻閱了無數的資料,才查到了祂的名字。燭照大神,我信奉的主尊就是燭照大神。我的身體和精魄爲祂而生,爲了探究祂的秘密,我甘願去死。”
他頓了頓:“爲了燭照大神,我也可以作惡。”
顧見臨凝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說的惡是指?”
“那場實驗。”
成教授低聲說道:“我在研究燭照的過程裡,觸及到了第三法的領域。我很清楚的知道,想要成就燭照大神的榮光,那就必須要實現第三法。可惜,我雖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鍊金術宗師,卻對這種神明的禁術一無所知。”
“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得到了一份文件。我很清楚那份文件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送到我手上的。這個世界上有着跟我相同信仰的人,他們知道我在找什麼,甚至願意提供幫助。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被誰所統治。”
他詳細地解釋道:“那份文件,來自於太清的研究。是的,太清,前代的總會長。那時候太清已經死去了很多年,我怎麼也想不到他生前竟然也是我的同道中人。我根據那份秘密文件,在暗中開始了對第三法的研究。”
不久前他還是一副學者的姿態,耐心地爲晚輩講解歷史。
此刻的他卻坐在木椅上,凝視着燈火通明的夜景,眼神寂寥。
孤獨的背影,就像是在黑暗裡默默贖罪的罪人。
顧見臨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雷霆?”
“是的,中央靈樞院的傳統就是挑選出優秀的孩子送到天人之楔的面前,目的是測試他們對燭照律法的共鳴程度。那些足夠優秀的個體,會成爲天人的備選。比如雷霆和太子這樣的天才,將來都能夠掌握燭照律法。我們恰恰就是利用這個機會,對這些孩子們進行實驗,把第三法的源質移植到他們體內。”
成教授並未描述具體的細節,只是從他眼神的顫動和掙扎裡,就能夠看出他們當年做的事情有多麼的喪心病狂,以至於他說完這段話需要大口的喘氣。
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本以爲沒有勇氣對你說出這些話。”
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竟然笑了起來:“看來我的臉皮比想象中的厚的多,可能是因爲人上了年紀。也或許是因爲,我面對的是你,而不是受害者。”
“如果可以,我會讓唐綾站在你的面前聽你說。”
顧見臨面無表情說道:“或者,夏稚也可以。”
成教授無聲地笑了笑。
“源質是什麼?”
顧見臨詢問道。
“源質就是你施展第三法時所瀰漫的那種詭異霧氣。”
成教授嘆息道:“植入了源質的孩子們倘若無法承受,靈魂就會被撕裂。”
本以爲他說出這些話以後,對面的少年會憤怒或者暴走。
無論是拎起他的衣領咆哮質問也好,或者是一刀砍掉他的頭也罷。
至少也該有點反應。
可惜顧見臨自始至終都是一片平靜,無動於衷。
“那場實驗絕非你一人能夠完成的。”
他忽然問道:“你有幫手的,對麼?”
“有,但如果你想要名單,那恕我無能爲力。”
成教授搖頭說道:“目前最接近原初的那個人很謹慎,我所見到的那些信徒們幾乎每次都不一樣。我曾經去查過他們的現實身份,可惜查到都是死人。對於秩序世界而言,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掩蓋過去。”
顧見臨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
燭照信徒。
古往今來,無盡的歲月裡,那些信仰燭照的人,藏身於世界的暗處,操控着歷史的進程,甚至連秩序世界都是他們創造的。這並非是組織,而是一個信仰的聚合體,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意識形態,而且龐大到難以想象。
你以爲的世界,始終在他們的籠罩之下。
這就像是《楚門的世界》,你所見所知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若非有一些經天緯地的人出現,這個世界至今都要被矇在鼓裡。
比如當年的青和赤,就遭到了無止境的追殺。
而殺他們的人,恰恰是他們的老師!
太清!
“太清曾經也是他們的一員麼?”
顧見臨沉吟道:“最接近燭照的人是誰?”
成教授擡起眼睛望向他,嚴肅道:“我跟你說過,原初是可以被取代的,因爲燭照的自我意識,早在太古時代就出了問題。總會長又以無上之力將其封印,這的確是讓燭照的信徒們無法再繼續擴張,但問題在於……燭照神樹自我的意識,恐怕也陷入了沉睡。這恰恰給了某個人,真正篡奪祂的機會。”
顧見臨一愣。
“真正利用燭照神樹的詛咒,掌控統一意志的人另有其人。”
成教授沉聲說道:“因此,天人之楔就變得至關重要。”
顧見臨輕聲呢喃:“楔?”
“古神之楔的奧秘我們至今都沒能瞭解透徹,但可以確認的是隻有楔才能夠讓古神界,徹底跟現實世界融合。譬如當你變得足夠強大的時候,你就可以操縱你的楔,讓麒麟仙宮跟現實世界進行融合,徹底侵略這個世界。”
成教授瞥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如此類推,天人之楔或許可以召喚燭照神樹,讓祂徹底的植入到現實世界裡,從而徹底完成億萬年的孕育。”
顧見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靈性也是一種能量,它是守恆的。
傳承途徑的存在,恰恰就是爲了供養某個存在……
世界的進程依舊在隱修會的掌控之下。
如今總會長已經不在了。
地球上的靈性儲備已經充足。
燭照神樹,也該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