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朱鳥面具的男人踏足雪原,虛幻的黃金樹根轟鳴着生長蔓延,雪地裡生出晶瑩剔透的幽深蓮花,金色的根莖和漆黑的藤蔓編織成至高無上的神座,風雪裡有混沌的霧氣瀰漫開來,天地寂靜得像是宇宙初開。
祂端坐在神座上,風來吹動祂的月白色長袍,獵獵作響。
雪花落在祂的掌心,被祂輕輕碾碎。
這位至高的神明欣賞着如此遼闊的雪景,露出久違的神情。
就像是闊別已久的旅客故地重遊。
這一幕何其神聖尊貴,古老的神明高懸於天空中的神座上,萬里的雪原轟然震動起來,硃紅的火焰焚燒着天地,彷彿打開了神國的大門。
沒有滔天的聲威。
也沒有通天徹地的嘶吼和咆哮。
更沒有神話中所描述的,遮天蔽日的巨大軀體。
只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敬畏感。
神明的身量普通,卻彷彿頂天立地的巨神般俯瞰着整個世界。
“朱雀尊者,又見面了。”
槐蔭揹負雙手,足尖卻輕輕離地,懸浮到天空中:“這次恢復巔峰了?”
他不喜歡擡頭仰望,無論是面對任何人。
姜厭離早已經消弭無蹤,倒也不是他真的有那麼慫,而是以大局爲重。畢竟今天的分工本來就不一樣,他倒是挺想見識一下如今完成第三法的古之至尊到底有多強的,但如果他第一時間不走的話,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唯有聖域級的昇華者才能夠感受到,以岡仁波齊峰爲中心的萬里雪原已經被封鎖了,時空已經徹底變得暴動起來,維度的亂流洶涌奔騰。
朱雀尊者在降臨的那一刻,就已經封鎖了這片雪原。
以確保祂要殺的人,死在這裡。
朱雀尊者擡起眼瞳,祂的瞳孔跳動着硃紅色的火焰,倒映着那個僭越到天空中的渺小人類,打破了沉默:“畢竟……今天也該到你了。”
神明的嗓音宛若古鐘轟鳴,冷漠得沒有任何感情。
“呵,當年你以第三法篡奪了燭照神樹,以統一意志奴役了老師的意志,間接策劃了二百年前的古神之亂,想要弄掉我們師兄弟。可惜卻錯估了師母的能力,以至於沒能殺掉我們哥倆,還葬送了那麼多的棋子。”
槐蔭微微一笑:“甚至還讓師母帶人攻入了扶桑神宮。”
隔着遙遠的風雪,朱雀尊者的眼瞳裡流露出一絲感慨,微微頷首:“那就是我跟你的第一次交手,可惜那個時候你已經老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曾經發生過一件事。
太華率領整個秩序世界,強行攻入了扶桑神宮,經歷長達一年的戰鬥,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勉強放逐了一位古之至尊,朱雀尊者。
這是歷史記載的第一次,人類反攻到古神界的戰役。
也是古往今來最慘烈,也是最輝煌的一次勝利。
太華的功名和罵名,大多也都是在那個時候得來的。
“五十年前的那場戰鬥,你是故意被放逐的吧。”
槐蔭笑道:“因爲你完全可以讓被放逐的本體在時空亂流裡消解,只要你在地球上留下哪怕一滴血,你都可以涅槃重生。這些年來,你始終都在人類的世界裡完成第三法的研究,否則不可能比燭龍和麒麟兩位尊者還要快。”
朱雀尊者以手托腮,修長的手指敲打着神座的扶手,節奏舒緩美妙:“萬年以來人類的世界裡誕生過不少強大的生命,歷代秩序世界的守護者都很不錯,哪怕是太清都讓我很頭痛,尤其是太華……還有你們這對讓人討厭的師兄弟。”
這是來自古之至尊的認可。
也是對秩序正統一脈,最高的評價。
“當然。”
朱雀尊者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你那個最小的師弟除外。”
槐蔭嗤笑道:“白金麼?我倒是好奇,你們爲什麼不把他給同化。”
朱雀尊者擡起手,積雪漂浮起來,在他的掌心千變萬化。
“其一,因爲太華盯他太近,擔心會露出馬腳。”
祂嘲弄說道:“其二,白金雖是半神,但在至高律法的修行上毫無天賦。我想你應該很明白,宇宙裡有些低等生命,是神都救不了的。”
槐蔭恍然道:“原來如此,即便是原初想要轉化信徒,也需要目標在至高律法上有一定的修行。至於隱修會的那種通過儀式來強行轉化信徒的手段,無法對聖域或者半神的昇華者生效。呵,要是早知道這點,當年我可以少殺很多人。”
朱雀尊者把玩着手裡的雪團,漫不經心說道:“當年就算殺不死你們,也要讓秩序世界分裂,否則也就無法完成逐個擊破的計劃。”
槐蔭沉默片刻,忽然說道:“老師當年入魔的時候曾經唸叨過,我們都是養殖場裡的火雞,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被精心設計好的。”
朱雀尊者擡起眼瞳瞥了他一眼:“你能意識到這點就不是火雞了。”
槐蔭笑道:“我就當這是稱讚了。”
“當然是稱讚。”
朱雀尊者輕輕把手裡的雪團捏碎,淡漠說道:“如果不是你們在礙事,我也不會被逼得如此束手束腳,以至於無色之玉……都遺失了。”
這位古老的至尊曾經在現實世界出現過四次。
第一次是在峰城的海天高速路上。
第二次是在麒麟仙宮第一層的蓬萊仙島裡。
第三次是在麒麟仙宮第一層的登仙之階,偷襲了總會長。
至於第四次則是在麒麟仙宮第二層的神墟,想要搶奪無色之玉。
“你出現了那麼多次,目的只有一個。”
槐蔭嘲笑說道:“可惜卻始終沒能殺死我那個學生。”
朱雀尊者脣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似乎是在自嘲:“或許這就是我族最大的悲哀,我們能窺見命運的走向,卻始終無法掌控命運。”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祂目的。
朱雀尊者的目標自始至終有且只有一個。
顧見臨。
“我們師兄弟雖然是對立的,但在某些事情上卻能保持基礎的同頻共振。”
槐蔭感慨道:“包括師母。”
那個暴風雨籠罩的高速路上,顧見臨本該被朱雀氏族直接殺死的。
但因爲槐蔭的存在,才讓朱雀氏族不得不退。
再到後來,姜厭離的出現,也是對那個少年形成了一種潛在的保護。
朱雀氏族想要動手,就必須要越過青和赤。
當然,哪怕是青和赤聯手也不保險,因此太華纔會出現。
至於秩序一脈爲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死保的原因,跟朱雀氏族爲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設局殺他的原因是一樣的,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我就要跟你對着幹。
“尊者啊。”
槐蔭似笑非笑問道:“你爲什麼這麼怕我那個學生呢?”
朱雀尊者並未回答這個問題,漠然說道:“拖延時間有意義麼?”
槐蔭挑起眉毛。
“你們師兄弟死後,誰還能護着他?”
朱雀尊者擡起眼瞳的時候,風雪驟然變得狂暴起來。
如今朱雀以最強的姿態降臨,當然是要橫掃一切阻礙。
青之王是必死的,赤之王也在劫難逃。
只要青和赤死去,人類的世界就會徹底宣告終結。
“確實沒人啦。”
槐蔭脣邊的笑容詭秘深邃:“只不過,你就真的吃定我了?”
朱雀尊者以手托腮,輕輕甩掉手上的雪水,嗓音困惑:“如果是因爲我姐姐在閒極無聊的時候跟你的戰鬥,讓你錯估了至尊的力量,那我替她向你道歉。”
顯然,這位古之至尊無法理解眼前這個老人的自信。
“看得出來,您在人類的世界裡還學到了一些幽默。”
槐蔭忽然不笑了,面無表情說道:“但我沒開玩笑,如果你真的能夠窺見過去和未來,那就知道我本來是有機會可以逃的。”
他一字一頓:“但我沒有。”
朱雀尊者沉默片刻,眼神似乎變得認真起來了。
“師母死前曾經留下了一個謎團,明明誰都知道偷襲她的人是你,可她爲什麼卻偏偏瞞着任何人呢?我用了很長時間,纔想通了這個問題。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決定,必須要在這裡殺了你……賭上我的一切。”槐蔭擡起一根手指。
蒼茫的天空變得黯淡下來,彷彿永夜般籠罩着荒蕪的雪原,如臨幽冥。
暗界大幕!
這是九階太一神的能力。
老人的額頭裡亮起漆黑的鬼火,眼瞳也驟然如深淵般幽深,詭異的火焰焚燒着血肉之軀,屹立在無盡的暴風雪裡,如鬼如神。
他自燃的詭異現象來自另一種能力。
靈我合一。
這是八階東皇的能力。
最後是億萬亡魂的嚎哭聲,宛若煉獄般的恐怖的陣紋在雪地裡蔓延開來,備受煎熬的亡靈如百鬼夜行蠕動爬行,淋漓着如岩漿般的暗能量。
這是七階東君的能力。
一尊青色的麒麟在黑暗裡若隱若現,咆哮聲通天徹地。
原始迴歸·祭天神本相!
這是古往今來最強神司的威勢,雪原上墜入了極夜的寂靜裡。
哪怕是朱雀尊者也深陷無盡的暗能量裡,朱鳥的面具被映得一片漆黑,祂感受到如此驚人的威壓,漠然點評道:“很不錯,可惜……”
啪。
一個清脆的響指。
一簇簇硃紅的火焰在黑暗裡燃起,永夜般的世界被燒灼成一個個窟窿。
隱約的轟鳴聲響起。
那是一輛風塵僕僕的雪地車,駕駛座上的女人摘掉了墨鏡,妖媚的容顏裡劇烈扭曲起來,彷彿有一尊恐怖的怪物咆哮着要破體而出,她嬌嫩的肌膚也竟然也如同熔斷的鋼鐵般坍塌,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骨架,還有森然的羽翼。
祂仰天嘶吼,軀體裡彷彿孕育着灼熱的陽炎!
槐蔭凝視着那尊恐怖的怪物,彷彿嗅到了陽光燒灼的味道。
那種味道他很熟悉。
五十年前的扶桑神宮裡,他曾經親眼見過那尊輝煌的神明。
朱雀氏族,鳳凰始祖。
朱火裡響起了簌簌的腳步聲,有人踏破風雪而來。
那是一位通體流淌着火焰的男人,登山客的打扮已經在高溫裡化作灰燼,分明是赤身裸體卻近乎是透明的,背後是一尊赤紅的日輪,盤踞着三足的金烏!
朱雀氏族,金烏始祖。
朝聖的少年披着破舊的僧袍踏步而來,留下一道道燒灼般的腳印,伴隨着火焰點燃荒原,獨足的古鶴浴火振翅,掀起灼熱的太陽風暴。
朱雀氏族,畢方始祖。
黑暗的世界亮如白晝,披着黑袍的古屍們彷彿從死寂的墳墓裡爬了出來,沐浴着火焰得到了重生,祂們的面容宛若玉石般完美,又如怪物般猙獰。
永夜裡,祂們飲火高歌,數量多如海砂。
“你老了,請。”
朱雀尊者居高臨下,眼神遺憾:“何必如此。”
眼前的黑暗在祂眼裡似乎不算什麼,磅礴的暗能量也可以隨時焚盡。
只要祂想的話。
眼見着朱雀氏族的火焰越發的明亮,幾乎要把黑暗焚盡。
槐蔭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尊者,你應該知道我在跟誰合作吧?”
朱雀尊者的眼神出現了極其細微的變化。
“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是你的弟弟啊,麒麟尊者。”
槐蔭懸浮在半空中,環顧着四面八方沖天而起的怪物虛影,灼熱的火焰把黑暗映得宛若熔岩地獄,也照亮了祂宛若鬼神般的背影:“近一年來,整個世界的考古團隊都在疑惑一個問題……麒麟仙宮裡的麒麟氏族,都去哪了呢?”
朱雀尊者搭在神座扶手上的手頓住了,踩着虛空站起身來。
“雖然我沒有號令麒麟氏族的能力,但不巧的是我有個好學生。”
槐蔭眼神裡的鬼火驟然暴燃,飄忽不定:“那麼,準備好了嗎?”
他伸出流淌着火焰的右手,高舉到半空中。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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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仙宮第三層,孤寂的陵墓深處。
顧見臨站在金字塔般的陵墓入口,俯瞰着荒蕪寂靜的世界,眼瞳裡倒影出來的是無盡的棺槨,它們被黃金鑄就的鎖鏈懸掛着,彷彿封印了千萬年。
他感受着麒麟之楔的顫動,暫時放棄了絕對的控制權。
“去吧。”
他沉默片刻,輕聲說道。
轟隆!
麒麟仙宮轟然顫動起來,漆黑的麒麟之楔貫穿虛空驟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