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暮立即明白,大禹王不光是氣數已盡,壽數也將盡了。
“共工大人……”
百里行暮的目光忽然落在大禹王身後,不敢置信。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像生怕疏漏了任何一個細節。
大禹王本能轉頭,卻見自己身後根本就空無一物。
“共工大人,你看到什麼了?”
百里行暮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情形,依舊死死盯着那個方向,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他的震撼之情,卻無法言喻。
大禹王好奇極了:“難道你真的看到了?舜帝說,我們都無法看到,只有懂的人才能看到,沒想到,你卻真的可以看到……是了,是了……”
“姒禹,你可以說出你的秘密了!”
“小王想,這秘密共工大人已經知道了……”
“難道便是我剛剛所看到的?”
“對!共工大人能看到,但是,小王自己卻看不到!實不相瞞,這秘密究竟是什麼,小王直到現在也弄不清楚!”
百里行暮知他所言非虛,但是,他剛纔實在是太過震撼,只沉吟着,企圖還能從中看出點什麼來。但是,整個密室又恢復了沉寂和一無所有。
“小王也不知道這個規矩是從何時興起的,反正堯帝時,歷代王位繼承人登基的第一天,都必須進入這間密室,這一次之後,終其一生便再也不許進來。小王登基的第一天進來過一次,那一天的情形和今天一模一樣,一無所有,氣氛壓抑。當時,小王很奇怪,以爲是舜帝把秘密都藏起來了……事後,小王還煞費苦心找了好久,卻什麼都沒找到……”
“舜帝沒有藏起秘密!”
這秘密一直都在這裡!
“舜帝從未告訴過小王這密室的情形,所以,很長時間裡,小王一直認爲舜帝做了什麼手腳。當然,現在小王已經知道,可能舜帝當時看到的也是這樣。”
百里行暮沉聲道:“你爲何要違背這個規矩,把秘密告訴我?”
大禹王面色十分晦暗,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共工大人當知,小王氣數已盡!舜帝臨終遺言,小王退位時,便是姒禹家族滅絕之時……”
“舜帝真這麼說?”
“對!萬國大會上,九鼎破裂,彼時,小王便知這詛咒已經降臨!實不相瞞,小王近幾年來已經病魔纏身,經常痛不欲生,對這張寶座王椅還真談不上多麼留戀。小王死也就死了,畢竟,誰也無法長生不老。但是,小王憂慮者,在於啓兒一人!小王只得一子,也無甚過失,小王不願他被無辜牽連……”
家族的滅絕,就是姒啓的滅絕!
他忽然執手向百里行暮行大禮:“共工大人乃上古大神,媧皇后裔,小王今日實是向您求救!請您務必在危難時刻,拉小兒一把!”
百里行暮緩緩地:“塗山侯人本性善良,命不該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姒禹你不必爲此憂心!”
大禹王大喜:“多謝共工大人成全!”
“這並非我的成全,而是天意如此!”
大禹王喃喃地:“天意……天意……唉……罷了,罷了,那就看天意造化吧……”
言畢,跛足向前,畢恭畢敬:“百里大人,請。”
快出門時,百里行暮忽然問:“姒禹,你就一點也不好奇這個秘密是什麼嗎?”
大禹王停下:“小王一直好奇,可是,情知不該自己看到的東西,還是不看爲好。”
“那你知道黃帝當年爲什麼要封禪泰山嗎?”
“泰山封禪?”
“對!黃帝閒着沒事幹,爲何要去泰山封禪?”
大禹王搖頭:“小王一直以爲,黃帝是爲了顯示自己的勝利威望和赫赫功績……後來,堯帝登基後,天下太平,也曾經效法前人,去泰山封禪,小王以爲,無非都是耀武揚威罷了……”
百里行暮大笑:“泰山在黃帝的時代,根本不算第一流的名山大川,而且也沒有什麼神蹟顯露,黃帝就算要敬告上天,也該是去天穆之野拜謝九天玄女。他沒事幹,偏偏跑去泰山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幹什麼?”
九天玄女並不在泰山出現!
泰山,也不是其他諸神的樂土。
也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大神頻頻在泰山顯露神蹟——既然如此,黃帝爲什麼非要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封禪?
大禹王一時語塞,根本摸不着頭腦。
他於這個秘密最初是抱着極大的興趣,多年過去後,便以爲秘密已經被舜帝損毀了,可現在百里行暮這麼一說,他的興趣又來了,立即問:“共工大人可否告知小王這個秘密?”
百里行暮略一沉吟,“黃帝就算要向中央天帝述職,也該是坐着超光速維馬納回去,他傻不拉幾地去泰山學着那些原始土人祭祀?這豈不是可笑之極?”
大禹王更是好奇:“什麼是超光速維馬納?”
“那是黃帝時代的交通工具!”
大禹王一頭霧水。
百里行暮淡淡地:“其實,這個秘密,你本應該告訴鳧風初蕾的!”
姒禹大吃一驚:“小魚鳧王?”
“對!這個秘密本來就是黃帝留給小魚鳧王的!除她之外,任何人知道了都毫無意義!再說,我就算告訴了你,你也壓根不明白是什麼!對於外人來說,這秘密就是你眼前的空氣,哪怕時時刻刻出現你面前,也虛無縹緲。”
大禹王作聲不得。
酒過三巡,金樽已空。
大禹王的這盛宴是很奇怪的,飯菜美酒早就擺好,此外沒有任何伺候的僕役。但是,衆人想起,這本是一個秘密的聚會,沒有侍從便也不足爲奇了。
小狼王舉着空空的酒樽:“喂,啓王子,你們這待客之道可不怎麼樣啊?酒沒了也沒人來添?”
塗山侯人卻擡頭看了一眼屋頂,彼時,月色剛剛照射在頂端的一方琉璃瓦上,反射出瑩潤的五彩光華。
他站起身,對着鳧風初蕾,十分客氣:“宴會已經結束,我送小魚鳧王回去吧。”
鳧風初蕾好生意外。
委蛇也疑惑地搖着雙頭。
百里行暮這不還沒出來嗎?怎麼宴會就結束了?
小狼王大叫:“啓王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還真的設下陷阱把共工大人給謀害了?”
塗山侯人不爲所動,依舊看着鳧風初蕾:“大禹王吩咐,當月光照射在這扇琉璃瓦上時,便讓小子送小魚鳧王回去。”
他行國禮,十分客氣。
鳧風初蕾起身就走。
小狼王快步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嚷嚷:“天啦,難道百里大人真的被大禹王幹掉了?鳧風初蕾,我們真的不等百里大人了?”
出了陽城,萬家燈火已經闌珊。
鳧風初蕾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頭,只是遙遙看了一眼無邊無際的月色。
塗山侯人也停下腳步,但見她始終低頭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無論小狼王怎麼嚷嚷,她也不接口,就像沒有聽到似的。
是委蛇忍無可忍:“臭小子,別嚷嚷了成不成?”
“不成,怪蛇你等着瞧吧,百里大人一定已經遭遇了大禹王的毒手,很快就會輪到我們了。什麼國書盟誓,三十萬擔糧草賠償,絕壁都是假的!你要真相信了,你就是大傻瓜!喂,鳧風初蕾,我們商量一下,要不,先將塗山侯人捉爲人質?”
他說話間,狼牙棒已經瞄準了塗山侯人的背心,好像下一刻就要砸下去。
鳧風初蕾沉聲道:“你先回去!”
“你說什麼?”
“你先回去!”
“爲什麼是我先回去?啓王子爲何不先回去?鳧風初蕾,不是吧?我們不才是同一路人嗎?你可不能爲了大禹王空口許諾的三十萬糧草便暈了頭!我認爲你其實該拒絕的,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分明就是一個陷阱……”
“閉嘴!”
“我……”
“馬上離開!”
只要有敢於發號施令的勇氣,對方便會情不自禁臣服於你的命令。
小狼王忽然覺得這一刻,她貨真價實就是一個女王。
小魚鳧王,原來如此。
他悻悻地轉身離去。
夜風裡,鳧風初蕾擡頭看了看遠方,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滿月則虧,天空開始有了陰影,遠處的星辰更是黯淡得完全成了配角。
她想起大禹王承諾的戰爭賠償。
以大禹王此時此刻的身份地位,又何必要向一個戰敗國妥協退讓?
他未必還怕了她這個徒有其表的小魚鳧王不成?
可是,他傳之國書,只等她回到金沙王城,五年之內,便會分期賠償三十萬糧草。
塗山侯人解釋:“這三十萬擔糧草,如果一時拿出,那對大夏人民是極大的負擔,肯定不行。但如果分五年期限,則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國庫的積存足以劃撥,也不再增加人民的任何負擔。大禹王絕非一時衝動,他精心盤算過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她轉向塗山侯人,緩緩地,一字一句:“塗山侯人,謝謝你。”
塗山侯人笑起來。
這一刻,他真心實意佩服她。
於大起大落處,尚能如此冷靜自判,絕非一般女子所能。
恭祝各位聖誕節快樂。今天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