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夕陽徹底沉沒。
天空的白雲更加皎潔,跳起來彷彿就能抓到一大把棉花糖般的柔軟。
對面,便是出事的村莊。
那是一片丘陵地帶,平整處聚居着一片一片的茅舍,全是就地取材,用泥土做的牆壁,屋頂這是木樑加上茅草。 шωш ▪tt kan ▪C ○
這種屋子冬暖夏涼,但茅草容易腐爛,所以每一年都需要翻新。
看得出,許多人家還沒來及翻新今年剛收穫的幹穀草,因爲那一般是等到年底,寒冬臘月,沒什麼農活的時候才幹的事情。
可現在,他們已經永遠沒法翻新自己的屋頂了。
草垛成堆地躺在田間地理,還有不少爲了驅散麻雀等而佇立已久的稻草人。此時,這些廢棄的稻草人早已破敗不堪,孤零零地高高懸掛在竹竿上,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
因爲屍體處理得很及時,四周並未殘留任何腐爛的氣味。
仔細一看曾經浮屍的土地,也沒有任何的鮮血殘留。
鳧風初蕾經歷過多次大大小小的戰爭,已經非常熟悉殘殺後的戰場情形,若是村民們被武器大批殺死,絕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血跡。
可正如杜宇所說,周圍沒有一點點血跡。
他們難道真是被人下了劇毒?
或者無聲的詛咒?
咒語都能做法殺死一百多人?
這真是不可思議。
要知道,三苗的大本營,距離此地至少還有上千裡,他們勞師襲遠,與其說是爲了搶劫幾百牛羊,不如說是爲了給駐守褒斜道的大軍一個警告。
那是不折不扣的示威。
杜宇看了看遠方,“之前,屬下也曾懷疑是大費所爲。畢竟,大費已經逃到三苗之地好幾個月了,按照他的本領,在三苗紮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屬下曾多次暗中派人去三苗之地查訪,也曾問詢走南闖北的商旅,可是,他們都沒得到多少有關大費的消息。好像大費去了三苗也鬱郁不得志,隨後更是無聲無息,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似的……”
“三苗的大軍,並不控制在大費手裡?”
“絕對沒有!”
“難道還是控制在東夷族手裡?”
“奇就奇在這裡。三苗幾百年來,一直是東夷族的天下。可是,半年之前,東夷族便出了內訌,據說,東夷族的首領莫名慘死,族中爲了防止秘密流逝,對這件事情隱而不宣,只扶持了東夷首領的兒子爲新的首領,可是,據說這個新的首領也只是一個傀儡而已,他雖身爲首領,但從未露過面,縱族人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大費投奔三苗,本也是因爲他和東夷族的首領,也就是東眷女的父親有特別的私交,而且,東眷女向來對他一往情深。
可是,他趕去之前,根本不知道三苗的情勢已經發生了逆轉。
所以,去了有沒有性命之憂不好說,但是,冷板凳坐定了。
而且,就算是大費控制了大軍,大費也根本沒有揮手之間就詛咒大片人死亡的本領。
否則,他就不至於一敗塗地了。
“查不到三苗的實際掌控者,我們也沒在意,因爲之前我們和三苗罕有交手。直到那股悍匪突襲了這個村莊,我們纔再次派人去查,可查來查去,居然什麼都查不到。據派去的人回報,他們根本就再也無法靠近東夷族的地盤,偶爾有突破的,卻再也有去無回,生死不知……”
鳧風初蕾靜靜聽着,只不經意地又擡頭看了看西邊的天空。
就連晚霞也全部消失了。
沒有月色,只有滿天的繁星。
委蛇忽然自言自語道:“好歹這裡被屠殺之後,還留下了證據,還知道是誰幹的。不像他們,忽然就消失了……”
杜宇立即問:“誰忽然就消失了?”
委蛇察覺自己說漏了嘴,立即搖頭,緊張地看了少主一眼。
杜宇也看向鳧風初蕾。
他當然知道,這次少主是專門爲着有熊首領的失蹤而去的。
他有點緊張:“少主,找到有熊首領的消息了嗎?”
鳧風初蕾卻只搖搖頭,淡淡地:“他們搬遷到泰山去了。”
隨即便轉移了話題:“三苗也無非是三苗而已,他們在上千年的對華夏戰爭中,一直處於劣勢,可能現在改變了思路,故弄玄虛,無非是要引起人們的驚恐而已。也罷,杜宇你傳令下去,加強防守,但凡今後再遭遇三苗軍隊,不需留任何餘地,痛而殲滅!不過,最好能抓到一兩個活口,好問一問消息……”
“少主放心,屬下一定加強防備,再也不讓三苗有機可乘。”
衆人連夜返回。
一路上,有星星點點的燈火。
那是散佈在周圍的民居,爲了安全起見,他們全部採取了聚居的方式。
可能是因爲聽聞了一個村莊被搶劫的消息,他們都提高了警惕,安排了人值守,整夜都亮着燈。
每每有消息,立即便按照約定的信號向褒斜道的駐軍報警。
杜宇一直走在最後面,警惕地看着四周,好像擔心那神秘的悍匪會隨時前來偷襲。
可是,一路上,安然無恙。
悍匪的行蹤,再也沒有出現過。
回到褒斜道軍營,已經快天亮了。
杜宇令人送來了早餐,飢渴的衆人立即開始大吃大喝。
鳧風初蕾端着一大碗白米粥,又看了看幾樣清新的小菜,嘆道:“走遍天下,還是我們的米粥味道最好。”
杜宇也笑起來:“少主一路勞頓,早餐後就去休息一下吧。”
鳧風初蕾還沒回答,只聽得門外有通報聲:“杜將軍,急報……”
“快拿進來。”
探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可能是看到了鳧風初蕾,剛要行禮,鳧風初蕾立即道:“免禮,快稟報軍情。”
探子撲通一聲跪下去:“稟報我王,稟報杜宇將軍,前方發現重要軍情,三苗的一支大軍夜襲了大夏的西北大軍,兩個諸侯國被徹底滅絕……”
此言一出,不但杜宇站起來,就連鳧風初蕾也站了起來。
大夏的西北並非小狼王控制的西北沙漠一帶,而是洛水以西地帶,一直掌控在有虞氏和有窮氏手裡。
有虞氏是舜帝的後裔聚居地,有窮氏則是東夷族的遠親,在大禹王時代,雖然這兩個部族都被邊緣化了,可是,也正因此,他們遠離了啓王子和大費爭奪天下的鬥爭,加上,身處的地域並未遭受五年大旱,所以,還算得上相對富足。
上次的鈞臺之享,這兩個部族可能是對新的大夏之王不感興趣,根本就沒有派人前去。
可是,現在,這兩個部族,居然被三苗一夜之間就徹底滅絕了。
“據說,有虞氏是一夜之間便被徹底消滅的。有一支騎着角馬的軍隊從天而降,他們戴着五彩羽毛冠,渾身繪滿花紋,揮手之間,便讓有虞氏的軍隊一羣一羣倒下,人民也無一倖免。至於有窮氏,可能是因爲他們的百姓居住地比較分散,所以,只是軍隊被滅絕了,有一批倖存者殘存下來,可是,因爲目睹了那可怕的場景,他們再也不敢原地居住,紛紛背井離鄉遠走他鄉,其中絕大部分往鈞臺去了……”
南中更近三苗之地,他們當然不敢來。
所以,都往鈞臺之地,甚至陽城等地去了。
鳧風初蕾大吃一驚,驚異地並不是這支殺傷力強大的軍隊,而是根據描述,這支軍隊和屠殺魚鳧國村莊的大軍是同一支。
都是騎着角馬,都是五彩羽毛冠,都是描繪了紋身,都是揮手之間便讓一支軍隊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講過的各種史前大戰,什麼阿格尼亞,什麼維馬納,別說毀滅一羣人,頃刻間可以毀滅一個城市。
再厲害的巫師都沒這個本領。
難道三苗的軍隊裡,擁有了什麼很先進的武器?
若是這支大軍瞄準了褒斜道的魚鳧國軍隊,那可就很難對付了。
一念至此,不由得憂心忡忡。
杜宇已經令探子退下,但見少主臉色蒼白,情知她一夜奔波,早已疲倦之際,便低聲道:“少主,您先去休息一下吧。此事,慢慢再議。”
她定定神,也實在是熬不住了,便點點頭。
臨時行宮,設在軍營的東南方向。
說是行宮,其實只是一棟小小的兩層木樓,每一層皆是三間屋子,下層爲魚鳧王面見外臣或隨從等使用,二樓居中正屋乃魚鳧王的起居室,旁邊則是臨時的書房、沐浴更衣室。
杜宇知她隨時會巡視熊耳、褒斜等地,所以,在兩地都設置了臨時行宮,以便少主隨時來都很方便。
鳧風初蕾一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近黃昏。
窗外,翠竹青青。
晚風中,有竹葉隨風打着旋轉,一片一片飄落窗臺上。
那是清幽靜謐的境地。
酷暑也罷,寒冬也好,距離此地都變得很遠。
杜宇選擇的這個臨時行宮,的確非常好。
尤其是旁邊的書房,跟蜀中的風格完全一致,有寬大的木榻,人坐在上面,可以很舒適地將腳擱置在踏板上。而背後,則是雕花的屏風,請了當地的巧手匠人,雕刻成精緻的竹子屏風,有隱隱花紋,更添雅緻。
雖然沒有任何一件昂貴的裝飾,可是,每一個細節都極其典雅。
置身其間,恍如回到了金沙王城。
這令她終於有了片刻的喘息時間。
自從有熊國之行後,她心力交瘁,一直處於恐懼緊張的心情之中,尤其是第二次有熊國之行,雖然並未再次踏入那片草蛇廣場,可是,恐懼之情便更加強烈了。
那是一種無法訴說的秘密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