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沉靜的臉上,忽地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想不到,他竟是這樣的死法。
自從進入這裡,在生死的邊緣,每個人都在做着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決定,不論是怎樣的生死相許,如何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這都是他們最真實卻不曾表露過的真性情。
他閉上雙眼,靜靜等待着結局。突然!一道疾風閃來!只聽‘嗖’的一聲——
一股腥臭味在他的面前漸漸擴散,他微微皺眉,睜開眼睛,而眼前的景象卻讓冷靜的他驚訝的定在那裡。
那巨大的鱷魚此刻如被石化一般的僵直在原地,它的嘴巴上,一根細小的銀針插在鼻頭,而就從那鼻頭開始,它的身體迅速的腐蝕着,嗞嗞作響。
它那堅硬的魚甲在那細細的銀針下,漸漸腐爛成一灘灘綠色的肉泥。
他回望,那枚嬌小的身影佇立在岸上,面無表情,眼中除了那份無法抹去的冷絕,還有一絲絲的複雜。這樣複雜的情愫,他也有過那麼一瞬間,在決定救她的那一瞬間。
頃刻間,那龐然巨物已然化作肉泥沉入潭中,而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動,左臂鮮血潺潺,他根本沒有辦法從那邊再上岸。
納蘭惜諾看出了他的爲難,沉默片刻,她縱身躍入潭中,走近他,沒有一絲遲疑,她拉起他的右手,朝岸上游去。
他的手掌不同於南宮瑾,南宮瑾的手掌寬大而結實,他久經沙場,手中拿的不是兵器便是繮繩。可這人不同,他的手掌纖長而柔軟,在她觸碰到他冰冷手指的那一剎,她彷彿都可以想象到他用這雙纖美的手撫琴時的畫面。
她心中一陣莫名的悸動。而那人眼中的淡然也突然被擾亂似地散盡,只留下一絲慌亂與前所未有的赧然。他從未與女人有過這樣的接觸,而一時間,卻被這女人拉了兩次的手。
忽然,他又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懊惱,他堂堂男子漢,不過是被女人拉了手,又有什麼可思來想去的,竟還亂了心思!
到了岸邊,納蘭惜諾迅速的放開他的手。他的左臂仍然在流血,納蘭惜諾微微皺眉,她走過去,從腰間掏出一瓶藥,拉起他的左臂,撕開被鮮血浸溼的長袖。
白皙的左臂被那巨鱷的牙齒穿透,一片鮮紅,納蘭惜諾握着瓶子的手微微收緊,她輕輕扶着他的左臂,然後將瓶中的藥水倒上傷口。
新鮮的傷口觸碰到藥水,痛的他皺起了眉頭,眼中的清冷,卻漸漸緩和。
“爲什麼救我。”清冷的聲線此刻略帶沙啞。
“那你呢?爲什麼救我?”納蘭惜諾解開自己的腰帶,用力的纏上他的傷口,爲他止血。
傷口處的疼痛讓他咬了咬牙,隨即,他笑了笑。“你不該救我。”
納蘭惜諾的動作遲疑了一下,擡起頭,看向他。“哦?”
“如果我死了,南宮瑾會很開心的。”此刻,一反常態,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
“呵。”納蘭惜諾輕笑一聲。“你憑什麼?”
他是南宮瑾,統一十三國的霸主,這整個天下都已是他的,又還有什麼能讓動容?又有誰的死會讓他覺得開心?他已然是一個沒有敵人的人罷?
“我叫獨孤寒。”他漸漸收起笑容,眸子恢復了往常的清冷。
納蘭惜諾心底一顫,獨孤寒……洛天附屬國中的第一大國,聖金國太子,獨孤寒。
英雄相惜,可霸主,卻是不相容的。這天下已然有了一個絕代風華的南宮瑾,又怎容得下另一個天之驕子?
現在各自的實力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爲南宮瑾最初,也不過是一個小小洛天國的太子,但是,就是那小小洛天國,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小國太子,如今成爲了雄霸天下的帝王。
“你錯了。”納蘭惜諾看向他,眼中那份傲然令獨孤寒微微一窒。“你死了,他不會開心,只有你死在他手裡,他纔會開心,所以,我救你。”
空氣頓時如凝結一般,獨孤寒的眸子愈來愈冷,對峙許久,他緩緩開口。“你愛南宮瑾,愛到生死相許,愛到就算爲他賣命也可以。”
他的語氣聽不出是在疑問,還是在陳述,然而,他勾起的那份譏諷,激怒了納蘭惜諾。他冷笑一聲,繼續道:“但是你卻不知道,你自始至終,都是在爲另一個人賣命。”
納蘭惜諾的身體微微一顫,一個她明知道卻刻意掩藏的真相,漸漸浮起。
“走進這座林子的人,根本就不曾想過還能活着出去,他早把自己的性命拋到了九霄雲外,只爲了一個人。”說着,他湊近她,看着她漸漸蒼白的面容,輕聲道:“他最愛的是他的妹妹,南宮燕。你只是在爲了他最愛的女人賣命,而已。”
而已……兩個字重重的刺入納蘭惜諾的心口,代表着微不足道的意思,代表着,她對南宮瑾來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已。
在各種殘酷的險境下,納蘭惜諾練就出來的不止是對一切事物的冷靜與理性,更多的,是那份不允許任何負面因素影響到自己的免疫能力。
越容易摧毀她的東西,在此刻,反而會讓她更加冷靜。況且,這是她早就知道的東西。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來這裡是爲了南宮燕,但是,她義無反顧,只是因爲她愛他。但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卻也不太確定,這樣的說法到底是她真的這樣想,還是一種安慰。
不論如何,她絕不會讓這個男人用三言兩語,就動搖她半分。她擡眼,對着他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我只想在他身邊。”
她把他的‘而已’如數還了回去,她不在乎,不論是在爲誰賣命,不論南宮瑾愛的是誰,不論她爲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她都義無反顧的愛他,想要在他身邊,而已。
與南宮瑾相比,整個世界都微不足道。
突然,幾道勁風閃來,一個猝不及防,納蘭惜諾只覺得身體一輕就已經傾倒在一個寬廣而溫暖的懷抱之中。
堅實的雙臂緊緊的箍着她,似要將她揉進身體般的霸道,納蘭惜諾緊緊貼着他咚咚作響的胸膛,不由自主的淺笑。
南宮瑾冷冷的看向獨孤寒,獨孤寒毫無顧忌的回視。
一旁,何先等人臉上髒亂一片,正朝潭邊走去,準備洗臉。納蘭惜諾回頭,看着他們衣服被燒開的洞,輕輕挑眉,看向南宮瑾。“不錯嘛,這麼快就會火攻了。”
南宮瑾輕輕一笑,摟着她的腰,柔聲道:“是夫人教導的好。”
不遠處,何先霍之等人看着南宮瑾的樣子,嘴裡嘖嘖不已,南宮瑾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幾人立刻縮了縮脖子,然後嘻嘻哈哈道:“啊哈哈哈,燒了個片甲不留!”
忽然,南宮瑾身體一滯,他捏着納蘭惜諾的肩膀,低頭看着她幾乎要敞開的袍子,胸口一片春光,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剛想問,卻又發現了綁在獨孤寒左臂上的腰帶。他面色一寒,脫下自己的外袍,裹在納蘭惜諾的身上。
納蘭惜諾正想開口,只聽鋥的一聲,南宮瑾從腰間拔出長劍,劍鋒直抵獨孤寒喉處。
獨孤寒白皙的脖頸上,迅速被微微泛出的鮮血浸紅,一時間,四周一片冷寂。獨孤寒冷笑一聲,沒有躲避,也無反抗,他的骨子裡,有着那份毋庸置疑的淡漠。
縱然天崩地裂也無法左右他什麼的淡漠。
許久,南宮瑾再沒進一步的動作,他總覺得,獨孤寒該說些什麼,納蘭惜諾也該說些什麼。但是,他們誰都沒有說。
突然!狂風四起!沙石被席捲飛濺,南宮瑾下意識的拉過納蘭惜諾,護在懷裡。
遠處,一聲狂傲的嘶吼劃破長空,那嘶吼聲如雷鳴般震耳欲聾,不同於前兩次所見的奇蟲,這一次,那嘶吼聲中所帶的憤怒與氣息告訴他們,真正的危險,纔剛剛來臨。
‘嘭——’一聲巨響,遠處,巨大的山塊朝兩邊飛濺,原本清澈的天空此刻頓時烏雲滾滾,電閃雷鳴!陰霾中,微弱的紫色熒光漸漸籠罩起一層霧氣……
獨孤寒眼中散發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納蘭惜諾看着生死都不曾能動搖他的獨孤寒此時的神情,心口跟着揪了起來,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異獸?!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來尋找這異獸,他說的對,走進這座林子的人,都是拋下了性命的人,南宮瑾是爲了南宮燕……可是他,是爲了什麼?!
不過,南宮瑾知道。整個洛天大陸,都流傳着一個關於靈獸的傳說。
傳說到最後,也只剩下七個字:得靈獸者得天下。
獨孤寒他想要的……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