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風像一個人的吹噓,遊走於時間、空間。心底的波瀾一點點淡去了,季節的轉換隻是衣服的加減,機械的動作裡往事的碎屑輕輕的抖落。因此,日子是一堆等待清理的舊帳,積滿潮溼的感嘆。每天都是一樣的生活,每天對着一樣的牆壁,一樣的房間,做着同樣的工作。安靜而不語,面對人生的無奈,沒有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做一顆沒心沒肺的石頭,太陽總會照常升起,內心自然會火熱滾燙,狂風暴雨總是不期而遇,歷經滄桑也就波瀾不驚。讓命運去隨波逐流,每次傷害都會在石頭上留下一道疤痕,每次癒合之後便多了一道美麗的紋路,沒有傷痛,沒有愁苦,只有雲淡風輕後的沉默與泰然......
葉明嬌和葉明媚沿着他們哥哥成長的軌跡,讓葉錦城感受到了作爲父親的幸福和自豪,只是明嬌和明媚作爲女娃娃,她們少了些好動,多了些伶俐。
當他們喃喃學語的時候,葉錦城教的是東北口音的普通話,而陳三妹教的是閩南口音的普通話,他們教兩個孩子讀數字時,“一”還是“一”,而葉錦城口裡的“二”是標準的讀音,而陳三妹則會讀成“裡”,這讓明嬌和明媚聽了張開嘴巴睜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說那哪個。
而最小的孩子往往是父母最疼愛的孩子,正在葉錦城身上體現的有爲明顯,每次午睡鬧騰的時候,葉錦城就會讓明媚的小腳腳緊貼着他的柔柔軟軟的西瓜肚,兩個孩子踩着踩着就變成了腿部發力,腳彈到葉錦城肚子上的動作,而葉錦城則會應景地“啊”的一聲,弄得明媚哈哈大笑,玩累了他們就會不知不覺就會平靜入睡,平靜地進入到夢鄉。蹣跚學步的時候,葉明媚特別喜歡爬樓梯,而葉錦城只要有時間,就會像提線木偶似的提着葉明媚揹帶褲上的兩條帶子,彎着身子讓葉明媚爬着臺階,女兒爬累了,爸爸就把他頂在自己的肩上,摸摸樹上的果果,看看門上的對聯,到鎮上逛熱鬧的集市,到山頂看日升日落,對於葉明媚而言,懵懂的童年就像蝸牛爬樹般慢悠悠,可是在葉錦城看來,葉明媚從兩隻手捧着輕飄飄,到後來兩隻手抱着左右“騰手”,感覺是轉眼之間的恍恍惚惚。只要有些許的休息時間,葉錦城的身邊總是圍繞着自己的孩子們。到葉明媚4歲的時候,葉錦城已經成爲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了,他把茶廠管理當做行軍打仗一樣嚴肅對待,經營的如火如荼,讓小舅子陳四海順理成章地成爲岳丈製茶手藝的唯一繼承人。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看到了企業的發展朝着大夥夢想的方向一步一步帶來幸福,這讓陳叔心中的心病徹底消失了,招募了一批肯學習,肯吃苦,人品各方面都不錯的徒弟,傾囊相授,不再談起祖上的規矩;而陳三妹也在葉錦城的指導下不斷學習文化知識,如今有了用武之地,廠子裡需要財務會計,她通過簡單的培訓就能夠勝任,也成爲了廠子裡的骨幹。
茶廠的效益火爆,讓明眼人看着心癢癢,想着把原來散裝稱斤論兩賣的茶葉,經過包裝之後成爲精緻小袋袋樣的產品,成爲城市快捷消費,家庭小聚會最受歡迎的產品。
大紅袍茶葉有個特點,就是市面上銷售的基本上都是農戶自家種植採摘加工的,這是因爲武夷山高山深谷,不像洞庭湖的碧螺春在瀟湘大地的丘陵上成片種植,只能像見縫插針似的找到某處平地來小規模的進行,而這些平地基本上都被農家佔據了,而每戶農家的製茶手藝不一樣,因此大紅包茶葉的口感品質也會參差不齊。
在陳義武所在地方的周邊村,十里八鄉響噹噹有名氣的製茶老師傅就他和老劉頭,往年村裡面搞了個製茶技藝大比拼,陳叔和老劉頭都是三十歲的小夥子,都被各自的父輩推上前臺參與比賽,經過層層挑戰篩選,進入到了最後的終極決勝階段,他們的製茶工藝經過千百年的傳承,在大紅袍茶葉製作過程中,其中的工序流程已經模式化,粗製基本上分爲萎凋,攤晾,搖青,做青,殺青,揉捻,烘乾和毛茶這八步,精製主要分爲毛茶、初揀、分篩、復揀、風選、初焙、勻堆、揀雜裝箱這八步。而老劉頭與陳義武比試的重要環節就是決定大紅袍品質的——做青這一步。做青是決定大紅袍品質高低的關鍵步驟,其方法具有特殊性,直接關係到大紅袍的色香味韻效果的呈現,做青的過程十分講究,其費時長,要求高,操作細緻,變化複雜。時而搖動,時而靜放,動靜結合,攤青前薄後厚,搖青前輕後重,靈活掌握。師傅應通過搖動發熱來讓茶葉嫩嫩的青色變成乾乾的灰色,又要通過靜放散熱抑制茶葉不能變得天干,還要保持一定的溼度。尤其是做青時,還必須根據不同品種和當時的氣候、溫度、溼度條件,採取適當措施,俗稱"看天做青,看青做青"。
陳義武與老劉頭通過比試後,一致認爲陳義武的大紅袍溫潤爽口,技勝一籌,而老劉頭年輕時太過於爭強好勝,以致於過於投入,忽略了客觀環境中各個因素的影響,炒出來茶葉美中不足,總差點傢伙事。那場比賽後,人們對陳叔和老劉頭的反響可謂天差地別,陳叔受到了敬仰和愛戴,而老劉頭雖然也被鄉親們尊重,但是經過那次比賽之後,形成了陳叔第一,老劉頭第二的思維定勢,這讓老劉頭的師傅認爲他把招牌砸了,從此便不怎麼待見他,以致於老劉頭對陳義武總是不服輸,不服氣,即便幾十年過去之後,依然耿耿於懷。而如今看到葉錦城帶着陳叔一家開茶廠,弄得紅紅火火之後,心中更是打翻了醋罈子,散發出滿滿的嫉妒的酸臭味。
“他那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我都不看在眼裡”老劉頭不屑地跟兒子劉躍龍說道。
劉躍龍則說道“您把這技術傳給我,我來超越他!”
“超越他幹啥,證明你比他強,然後比老子我強啊”老劉頭氣不打一處來,氣沖沖地說道。
“我只是也想賺點錢,到時候好娶媳婦啊,我還耍光棍呢”劉躍龍憤憤地說道。
老劉頭和陳義武本是一座山頭相隔的鄰居,雖然這座山頭讓他們成爲兩個村,俗話說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他們會經常打照面,但是因爲拜了不同的師傅,因此同行冤家路窄,心中各自都有芥蒂,不願意多說什麼。只是他們的孩子並沒有什麼門規之類的約束,再加上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而且大山的孩子本來分散,能夠找到玩伴都是不容易的,因此小時候放學回家,都是他一個大男孩,背後跟着一羣同路的小孩,在炎熱的夏天到小溪中撈魚摸蝦的小差,在暴風雨中打着傘一起衝回家,而在一羣孩子中,劉躍龍越發覺得陳三妹背後會發光,不善言語的他將心中的一份愛戀之情小心翼翼的珍藏着,等待着機會來把陳三妹娶進門,只是礙於兩家關係的不和諧,因此一直沒有說出口,後來家裡面的相親說媒,都被他一一拒絕。
“那個女孩整天說不出一句話,在一起肯定沒有意思”。
“我主動追了,人家不同意,覺得我悶”。
每次劉躍龍總是這樣搪塞,他爸媽也沒辦法,只能乾着急。而讓劉躍龍受到刺激的是,半路上殺出一個葉錦城,讓他捷足先登,讓劉躍龍的這份情化作了一廂情願的泡影,如今陳三妹三十多了,而劉躍龍也三十往外走了,他們兩個註定走不到一起,卻讓劉躍龍始終耿耿於懷。
“對呀,他能開廠製茶葉,我也可以啊。我有真本事啊!”於是老劉頭偷偷摸摸地站在廠子門外瞎晃悠,有時候自己在市場上買兩包廠子裡面的茶葉泡着嚐嚐看,抿了一口便吐在了地上,惡狠狠地說道“我呸!你們陳家能做茶,我老劉家也不差!”
老劉頭心理琢磨,附近的茶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自己完全可以走他們的路子。自己製作自己賣,肯定是不行的,因爲再怎麼吆喝,也就周邊幾個村的知道,而且大多數自家都種茶,沒有消費的意願,只有像葉錦城的茶廠一樣賣向全國,才能夠走向規模效應,賺到錢。而葉錦城茶廠的茶葉已經打響了知名度,自己只要跟着做,搞與葉錦城茶廠相雷同的山寨貨,用更便宜的價格流通到市場之中,這種濫竽充數,跟風模仿的,一般人還真辨別不出來,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於是他讓兒子劉躍龍打下手,在自家房子的後院弄了個製茶小作坊,然後到大城市上找廣告印刷廠製作了一批相類似的包裝,做成高度相似的仿製品,這在商品經濟法制體系不健全的80年代初期遊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利潤十分可觀,於是他興奮地對兒子劉躍龍說“這不算傷天害理,再過個一兩年,咱們就是附近村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了”。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社會上的事情在年輕人眼裡,由於涉世未深,或者保留希冀,可以歸納爲夢想和激情,但是絕大多數過來人歷盡千帆之後,發現青春歲月成爲了泡沫,戳破之後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還濺起一臉的自我鄙視與唾棄,留下了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業不出彩,生活不如意,於是便會將眼界縮小,將追求降低,一切只向錢看齊,用錢來衡量一切,而所謂的道德,情義,法律,底線,都會成爲毫不在意的障礙。老劉頭就是這樣,道義是面子,生存纔是裡子,更可怕的是農民內心深處的“紅眼病”心理,那就是自己要始終比別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