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宅幽暗的地下牢房裡,燭影無風自動,輕輕搖曳。地上被大片的水漬浸溼,各式各樣的刑具整整齊齊地陳列在架子上。無端端地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地牢的中間,擺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綁着的人已經斷氣多時。
當黑白無常出現的時候,刺客女似乎仍然都覺得這是一場夢。她死了,她竟然就這樣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她的手腕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傷痕,她腳邊的桶裡根本沒有蘇玥所說的血。
只有水,一地的水,剛剛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現在怎麼也聞不到了。是因爲她死了麼?不,因爲根本沒有血,又哪裡來得血腥味。突然覺得很不甘心,這麼簡單就上了蘇玥的當,難怪,難怪良安晏會喜歡她,會對她念念不忘。
刺客女嚥下這口氣,乖乖地跟在了黑白無常後面,心裡苦笑,希望下一輩子可以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
琉星正和蘇玥說這話,這邊看到黑白無常領了人過來了,輕輕握住蘇玥的手,這樣她就能看見鬼物了。
蘇玥小時候其實是可以看見鬼的,但她小時候膽小,總是被嚇得嗚嗚直哭,最後,琉星不得已用自己大部分的仙力把她的這部分能力封存了起來,自那以後,她就再也不用看見鬼了。但只要琉星握住她的手,當他留在蘇玥身上的仙力和他仙體本身相遇的時候,蘇玥還是能看見鬼物的。
如今的蘇玥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孩了,她淡然地看着黑白無常領着刺客女向自己走來,微微一笑,說:“慢走,不送。”
刺客女微微一愣,思緒斷了片刻,回過神的時候,突然猛地掙脫了黑白無常的押制,整個人朝蘇玥撲了過來。
可人怎麼可能碰得到鬼呢?就算蘇玥看得見她,那也僅限於看得見而已,畢竟人鬼還是殊途的。所以,當她撲過來的時候,蘇玥也沒特意去躲,只見刺客女一下子穿過她的身體,撲倒在了地上。
親眼看着一個鬼半截身子穿過自己的身體,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蘇玥在她倒地的瞬間,立刻嫌惡地讓了開來。
對於這種事,黑白無常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慢悠悠地上前把人拉起來,順便拷上了鎖鏈。收拾了刺客女,黑無常對蘇玥咧嘴一笑:“嘿嘿,得罪了,玥大人。”
蘇玥對着這張陰氣陣陣的臉實在是笑不出來,硬是扯了扯嘴角,答應道:“辛苦了。”說完便立刻撇開了眼,再也不看一眼。
黑無常也不介意,和琉星打過招呼就不再耽誤時辰,準備上路了。
蘇玥鬼使神差地朝黑白無常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刺客女回頭的視線。她看着良安晏,蘇玥敢肯定,在她對上刺客女視線之前,刺客女的視線絕對是在良安晏身上。那個眼神很複雜,是恨,卻又帶着留戀的色彩。那麼多種感情融合在她的眼裡,是她對塵世的留戀。
如果說,之前她還懷疑,刺客女是故意把導火索引到良安晏身上的話,那麼此刻她不得不懷疑,這女人和良安晏確實有着不爲人知的關係。可是,良安晏又確實是滿臉不認識女刺客的表情,讓她很疑惑。所以,蘇玥纔會問琉星,她和良安晏的過去,是不是和女人有關。
可知道了答案,和不知道答案好像也沒什麼區別。她什麼也不能做,只是更煩心了而已。蘇玥鬆開琉星的手,若無其事地走到漠然身邊:“漠然,能麻煩你一件事情麼?”
漠然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幫我把刺客的屍體送到軒轅烈院子裡去。”
印辰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這次的搬運是漠然感到慶幸,要他抱死人的話,不如一刀了結了他比較爽快。再看看漠然,完全一副面部改色的樣子,他轉身一溜煙就進了地牢,沒一會就見他輕輕鬆鬆地拎了個屍體出來,幾個足尖點步,便走了個沒影。
良安晏想到良良可能會在羅燿淳身邊,而羅燿淳半步不離軒轅烈,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他對着蘇玥剛纔說話的方向,對着空氣道:“琉星,趕緊先把良良帶走。”
琉星沉重地點了點頭,皺着眉頭,和蘇玥打了聲招呼,眨了個眼睛的功夫便消失無蹤。
待蘇玥領着大隊伍人來到軒轅烈住的院子裡的時候,良安晏四處找了找,確認沒有良良的身影后,才一把拉開了罩在刺客女身上的白布。
死人的氣息撲面而來,良安晏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撇開了臉。
軒轅烈看着這一屋子不請自來的客人,心裡也不是很情願。好不容易有了獨立的院子,好不容易可以行動便宜一些,可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區別,他們這些人還是想來就來。
他放在身後的一隻手緊緊地攥着拳頭,拼命忍着怒氣,來就來了,還帶個死人,這不是戳他的黴頭麼?要不是還在金盛的領土上,他不能耐他們如何,這要出了金盛,他定要他們爲今日以及之前所做的種種行爲付出代價!軒轅烈如此在心底暗暗下定了決心。
蘇玥直直地望着軒轅烈,看得他很不自在,本打算裝裝樣子的軒轅烈很不爭氣地在這場眼神角逐戰中敗下陣來,他抿了抿脣,謙謙一笑:“不知道蘇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蘇玥冷笑一聲,反問道:“我也好奇,軒轅太子勾搭我府上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懂。”軒轅烈堅定地反駁。
“人都招了,還在這裝模作樣的作甚?我可不吃這一套。”這宅子裡一共就這麼幾個人,用上腳趾,勉強還能算過來,從不明人物出現開始,蘇玥就已經開始懷疑軒轅烈了。別的人,她找不到理由會把人放進來,別的人,她不信會對她不利。
軒轅烈哪裡是那麼容易妥協的,冷哼了一聲,將死不承認的方針貫徹到底:“什麼髒水都想往我身上潑麼?”
“是不是該你受的,你自己心裡清楚。”蘇玥的語氣驀地凌厲起來,她在屋子裡隨意轉了一圈,喊道,“顧姥姥,不來見見我這個從小養到大的小姐麼?說不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名字說出口的瞬間,所有的人都愣了。他們懷疑過許多人,唯獨漏掉的便是把蘇玥拉扯長大的顧姥姥。別說他們根本不知道顧姥姥隨行了,就算他們知道,他們也決計不會懷疑到她頭上。顧姥姥之於蘇玥的意義,沒有人可以比得上,要是沒有她,蘇玥能不能長到這麼大還是個未知數。
第一個懷疑她的竟然是蘇玥,從這一點也可以讓人看出蘇玥的可怕。哪怕是再親的人,似乎她都能理智對待。如此理智睿智的她,到底有沒有弱點?
軒轅烈的臉色也很難看,他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要是他不聰明,怎麼可能在金盛的皇宮生存到現在?如果他不聰明,怎麼可能會把金盛的人臣騙得團團轉?他明明是聰明絕頂的,可不知道爲什麼,碰上蘇玥,他的這點小聰明根本不夠用,他做的每一件事明明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周密計劃的,可每每蘇玥一出現,他瞬間就覺得自己的這點小聰明簡直就是毛頭小子的作爲——幼稚,沒腦子。
蘇玥剛想繼續喊人,羅燿淳手裡逮着個人,從門外走來,表情依舊是淡淡的。
這人,不是顧姥姥是誰?
顧姥姥剛纔其實一直在外面偷聽,當她聽到蘇玥喊她名字的時候,下意識地想逃,剛轉身就撞上了在一邊等了很久的羅燿淳,於是就直接被逮了進來。
她也不矯情,撲通一聲跪到了蘇玥的腳邊,語氣沒有一點埋怨:“小姐,老奴賤命一條,甘受懲罰。”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這些年,她一個人把蘇玥拉扯長大,也並不容易,要真說沒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雖然她一直有意無意地避着蘇玥,不對她多笑。可這不影響她對蘇玥的愛,這大概是女人的天性。
她孤單了一輩子,蘇玥佔據了她小半輩子的人生,也是她動盪生活中唯一安定的一段歲月。
可她永遠也不能改變她是鳳麟國子民的事實,她的身上流着神聖的鳳凰之血,她是鳳凰的子女,她要爲自己的國家付出她的一分心。
他們原本答應了她,這次是她最後的任務了,完成後,她就可以過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可現在,她不得不對這段歲月說再見了。她願意犧牲自己,願意爲了蘇玥犧牲自己,或許這是自己能爲她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顧姥姥悲哀地想。
蘇玥的心跟着顧姥姥跪下的瞬間猛地一顫,心臟一縮,她也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你有苦衷的對不對?”
顧姥姥的嘴角漾開一個幸福的笑意,她的孩子,沒有白白養大,她伸出手摸着蘇玥的頭,笑得慈祥:“我的好玥兒。”
兩個人相對無言,眼淚卻在不知不覺間爬滿了兩人的雙頰,她們懂得彼此的真心,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