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兩邊手膀子都脫力了,三天三夜,白天上陣殺敵++軍心、鼓勵士氣,安慰負傷的戰士,巡視營寨,幾乎不眠不休,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吃不消。
似乎是冥冥中的天意,數萬民軍中,他竟然奇蹟般的找到了鹿回頭寨的阿黑哥,可是這個家漢子再也不可能去喝東山頭盤花花家的甜米酒了當齊靖遠帶來意中人口信的時候,他已經處於彌留之際,聽完了口信,他就微笑着永遠閉上了雙眼。
海里怪被三棱箭近距離射中肩膀,蒙古人的箭頭上同樣喂着毒藥,只不過比不上見血封喉的藥性猛烈,但也足以放倒這個健壯如牛的漢子,讓他不等不發着高燒躺到了醫護排的病牀上。
過江龍和雷老虎一個被彎刀砍傷了右臂,一個被輕箭射中了肩頭,輕傷不下火線,“老子跑小一千里路是來打仗,不是來過家家的,要是這點傷就下了戰場,將來還有面目見陳大帥嗎?”
和兩位大當家配合着,又砍翻了四個韃子兵,齊靖遠偷眼向後面看了看。
“陣前起義”的李世貴捏着戰刀,臉上的神情一會紅一會白,鑑於他部隊的戰鬥力,佈陣時這些新附軍被放到了戰陣後面,和許多家婦女排在一塊。
其實,家、客家婦女不纏足,家裡家外做事和男人無異,法本此舉並沒有別的意思,可在新附軍的眼裡,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不少人早已下定立功贖罪的決心,當場就站出來,走到了胸牆後的第一線。
但李世貴沒有動,將近一半的新附軍沒有動。李世貴抓着自己的頭髮,不停的在陣地後面徘徊,他在猶豫。
張弘範張大帥,御賜金刀九拔都,所向無敵的元朝名將,如果是所知不多的普通小兵,反而會初生牛犢不怕虎,到了李世貴這樣的層次,張弘範三個字給他帶來的威壓之大,實在讓本就優柔寡斷的他難以抉擇。
張世傑和蘇劉義目眥欲裂,因爲那些死難的義民,壯烈犧牲的場景,讓他們想到了當年死戰不退的淮軍,淮揚殉節的李庭芝、姜才,襄陽水戰的張順、張貴兩位將軍,樊城失陷後投火自焚的守將牛富、王福,泉州、福州殉難的淮軍將士……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如這般毅然決然吧?
整整三天,騎兵只能躲在車陣後面,和步兵一樣用火槍殺敵,看着敵人肆虐,張世傑恨不得摔了手上的火槍雖然犀利,但在故宋第一名將,至少是名符其實的陸戰第一名將的手中,裝填、發射的繁瑣程序,實在顯得太慢了點,遠不如他拿着長槍戰刀拼殺,來的酣暢淋漓。
突破口越來越大。張弘範臉上已有了淡淡地笑意。分散衝擊以降低炮火中地損失。下馬肉搏以儘量避開鹿、胸牆和車陣。以肉搏無敵之蒙古軍。摧垮對面數量衆多卻絕大多數裝備低劣、身體矮小單薄之民軍!
一旦突破阻擊。從鼓鳴山出九龍江河谷。往東南就是一馬平川。快馬跑上兩個時辰。就能到同安城下!和唆都南北夾擊。就會像鐵鉗一樣將楚、陳二賊地陣線絞斷!
大元朝地蒙漢都元帥看到了勝利地曙光。此時他還不知道。對面地車陣之後。一位堂兄正用仇恨地目光看着自己那面巨大地張字戰旗……
突然間。戰場上地吶喊聲逐漸變小。因爲交戰雙方注意到。河谷兩側地山峰。漢軍地戰旗冉冉升起。金龍以威嚴地目光。注視着河谷上炎黃子孫和長生天驕子地搏鬥。
一排排盔甲鋥亮地戰士。從山坡上緩緩走下。他們手中地步槍。不停地向蒙古騎兵噴射着鉛彈。彈雨潑灑到騎兵隊中。一匹匹戰馬長嘶着倒下。一個個馬上武士翻着筋斗栽到地面。
以分散陣型衝鋒地蒙古軍。突遭側面地打擊。攻擊地矛頭頓時不再那麼鋒利。並且越來越鈍。富有經驗地百戶千戶們試圖組織士兵向兩側山上射箭。但漢軍利用山地排成了立體陣型。一二三排依山勢站位升高。士兵們可以自由開火而不用擔心誤傷前排戰友。放槍地速度幾乎和平時訓練同樣流暢而迅速。子彈秋風掃落葉般奪走蒙古武士地生命。
法本禿驢,老子來救你了,回頭得敲你一頓狗肉!西面山坡上指揮部隊的許鐵柱,想起光頭和尚吃狗肉的場面,不禁咧開嘴呵呵大笑。
“兄弟們爭口氣,別讓啃了幾天硬骨頭的禿驢營笑話!”東面山坡,張魁揮舞
,給士兵們打氣。
張弘範死定了!死死盯着戰場的陳淑,長出了一口氣。以義軍繼續包圍唆都,留下大炮繼續轟擊製造漢軍主力還在的假象,暗中調兩個團漢軍北上,利用河谷地形夾擊張弘範,將這個甘爲蒙元屠刀的漢奸一舉擊潰!
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如果唆都察覺,單靠炮兵和兩萬餘義軍精兵,絕對擋不住他潰圍而出,那麼戰事將更加爛。
另一方面,執行這個計劃的好處也十分誘人:唆都只是七路大軍中的一路,消滅他,敵人有可能繼續進攻,閩西的壓力雖然稍微減輕,但相對於巨大的兵力差距,其實意義不大。可張弘範身爲御賜金刀的蒙漢都元帥,這次進攻的主帥,擊敗他,七路大軍必然大亂,不戰而退!
賭的就是龜縮山中的唆都能不能察覺漢軍兵力調動。
陸猛認爲,唆都已經龜縮了四天,他甚至把新附軍擺在容易受炮擊的位置,自己本部蒙古軍放在山區中心,這是典型的烏龜打法,只要漢軍保持每天的炮火壓制,他就決不可能主動突圍。
李鶴軒同意了他的意見,求戰心切的許鐵柱張魁更不會反對,陳吊眼拍着胸脯保證:就算唆都突然醒過神,以兩萬精兵,也要死死把他拖住三天!
最後陳淑提出了問題:兩個團的火槍,夾擊固然能壓住張弘範,可敵人要退走,哪兒有第三支部隊繞到他背後擋住歸路呢?
“其實,我也有一張底牌,”楚風自信滿滿的把指頭從東海,繞兩浙、八閩沿海一路南下轉進了九龍江:“黃金彪錢小毛兩個營,剛從佐渡島接回,與襲擾兩浙的金剛團兩個營會合後返回,昨天,他們剛到漳南海面。”
以三個團部加十個齊裝滿員的步兵營,六千多火器部隊爲骨幹,四萬民軍做配合,聚殲張弘範麾下騎兵萬人隊於鼓鳴山和九龍江之間的河谷地帶!
好大膽,大膽得讓人匪夷所思,偏偏這個匪夷所思的計劃,就在這個年輕的、沒有半點皇帝架子的大男孩手中實現了。
陳淑看着楚風的眼神,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那是一個沙場名將,對同級別、甚至更高級別名將的欣賞。
連排發射的火槍,騰起了陣陣刺鼻的硝煙,灰白的煙霧瀰漫了整個河谷,在山坡上和民軍搏鬥的蒙古武士們接連倒下,士氣大振的民軍發起反擊,將這部分敵人壓到了山下的較爲平緩的地區。
張弘範的四五個騎兵千人隊,正利用平緩地形加速衝刺,向谷口的防線衝擊,分散衝刺的騎兵陣形,受到兩側突如其來的打擊,根本無法做出合理的回擊,只能沿着既定的路線繼續加速,如果他們不往前衝,就會被側面射來的子彈打成篩子。
從山腰退下的元軍,正和騎兵們撞到了一起,沒有騎兵肯停下來,因爲只要落馬,他們就會被後面衝上來的戰馬踏成肉泥!
從這一刻起,張弘範失敗的命運已然註定。
“衝啊!”張世傑雙腿一夾戰馬,揮舞着馬刀衝向敵陣,衝向那面給他帶來恥辱的張字大旗,身後,嘹亮的衝鋒號響徹大地,山坡上、河谷中,蜂擁蟻聚的民軍,排山倒海般衝向敵人。
“衝啊!”法本帶着不多的士兵,跳出胸牆向亂作一團的敵人追擊,整整三天的阻擊,憋了一肚子鳥氣,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淹沒在硝煙和人潮中,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民軍!大元勇士不會害怕剛拿起武器的百姓!他們想用彎刀和弓箭再次逞兇,可在斬殺一兩位民軍戰士後,就會被飛來的鉛彈在胸口開上海碗大的血洞,或者被無數隻手拉下馬,棍棒、鋤頭、柴刀,將他砸成肉泥。
原來蒙古勇士也是人,受傷了也會流血,捱打了一樣會死!原來咱們漢人一樣能把蒙古人打敗!李世貴的怯懦拋到了九霄雲外,一股從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升起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的拿起武器,飛快的超過一個又一個衝鋒的士兵,並且還讓他張開嘴巴,從胸膛裡蹦出兩個字:“衝啊!”
大漢三年五月初一,楚風破張弘範於鼓鳴山麓,弘範父子僅以身免,平南先鋒官張弘正以下萬人悉數戰死,漢軍兵威大振,旋迴師擊唆都於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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