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章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高歌入漢關(中下)
劉國泰垂頭喪氣的從行宮回到總督府。他沒能求到大漢皇帝的特赦令,楚風給他批示上只有四個字:依法辦理。
守望在總督府門口的姜良材早已等得心焦。
審判已經進行了半個時辰,內情水落石出,分明是那古爾買提江借羊羔兒息強娶阿依古麗,根本就不是他的未婚妻,阿依古麗和許仲遠纔是真心相愛的一對。
可陳宜中總督遲遲不下判決,據戰友們猜度,多半是顧忌古爾買提江的父親“亦都護”阿斯蘭汗,哈密力新近納入大漢治下,改土歸流還在進行之中,斷案不得不考慮阿斯蘭汗和大毛拉的反應。
細雪紛紛揚揚,劉國泰跑得滿頭大汗,喘着氣將皇帝籤批的聖諭遞給姜良材:“吾皇只披了依法辦理四個字,要是……”
姜良材卻是眼睛一亮,產出了一口氣,高興的拍了拍戰友的肩膀:“夠了,有這四個字就足夠了!”
大堂之上,匾額大書着“明鏡高懸”四字,文書、長史左右分列,法警、衛兵齊齊整整,陳宜中沉吟着遲遲不下判決。因爲他深知要對得起匾額上的四個字,並非那麼容易。
並非顧忌阿斯蘭汗、古爾買提江父子的身份地位,他在南洋得專征伐,多少叛亂的酋長、橫行的海盜做了息辣港絞刑架上的風乾屍?只不過是否會干擾大漢皇帝引蛇出洞的計劃,倒是值得細細斟酌一番,若是有些不妥,大不了讓許仲遠先受點兒委屈,等到事情結束,再把案子重新翻過來。
這就是陳宜中和文天祥的區別所在,如果是文天祥來判案,他絕對會剛正不阿的依法裁判,哪怕引發嚴重後果也要毅然承擔,絕不肯委屈任何人;陳宜中這樣的實用主義者,則會審時度勢,以對大漢帝國最“有利”,但不一定最“公正”的方式來處理——有些特殊的時候,這兩者並不統一。
許仲遠緊緊擁着阿依古麗,看着陳宜中的眼神充滿了疑惑不解——剛纔的審案過程,經過通事官翻譯,許仲遠已全然明白了前因後果,只不明白一點,如此簡單的案情,陳總督爲何遲遲不下決斷?
古爾買提江則洋洋得意,甚至惡狠狠的威脅阿依古麗:“我父親是亦都護,我的伯父是大毛拉,就是漢人皇帝親來,也不能不禮讓三分!二月的甜瓜還沒起秧。三月的葡萄結不起霜,小羊羔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就在此時,充任總督府門禁儀仗的姜良材小跑着將楚風的批示遞上,陳宜中掃了一眼就頷首而笑:皇帝已經做好了佈置,現在自己不必爲委屈,哪怕暫時委屈堂下這對情侶而心懷歉意了。
“根據大漢律法,欠債還錢而已,便是實在償還不起,也由本官指定期限分期償還,並無賣身抵債一說,所以,”陳宜中溫和的問阿依古麗:“基於債務關係產生的婚約,本官宣佈無效,你欠他多少債務,只須清償了便罷!”
聽得通譯官的翻譯,阿依古麗喜極而泣,她終於擺脫了可怕的命運,喃喃的祈禱着:“安拉在上,對,還有大漢皇帝和這位白鬍子大官,阿依古麗一輩子感謝你們的恩德!”
許仲遠心頭一暢。大聲道:“要相信大漢皇帝和他制定的法律,往日報紙上說‘血可流、頭可斷、金石可穿,而律法不可污’,今天陳總督的判決便是明證!”
堂下旁聽身旁的士兵和漢商們也歡呼雀躍:“對,大漢律法是公正的,依靠法律,我們都能得到公正。”
陳宜中難得的老臉一紅,爲自己剛纔還準備暫時委屈一下這對小情人而感到愧疚,他暗暗思忖:一時一地乃至萬千性命之得失,與維護國家律法綱紀的不可褻瀆相比,或者後者更加重要?
“謝總督大人秉公裁判,我這就還他錢”,許仲遠朝上拱了拱手,笑嘻嘻的掏出了鈔票,
古爾買提江沒有伸手去接,惡狠狠的瞪了眼阿依古麗,然後衝着陳宜中叫道:“神聖的《可蘭經》教導我們,信道的女子不可和不信道的異族男子結婚,大漢皇帝入哈密力,可是昭告天下允許我們宗教自由的,總督將阿依古麗判給這漢軍軍官,欺負我哈密力無人麼?你這是對我們回鵠人的侮辱!”
陳宜中本爲剛纔的疑慮而不自在,聞言登時大怒,將驚堂木一拍:“我大漢儒釋道三教並重,敬奉炎黃祖宗,也允許你耶穌、真主、光明諸教流傳,但豈可以教義牴牾律法?大漢皇帝欽定憲法,還需考求你那經書麼?滑天下之大稽!”
側旁手持案卷文牘的書吏也掩口而笑:“譬如南洋一帶的婆羅門教支派,還有吃人、血祭侍奉溼婆神的。照你這樣說,俺大漢皇帝還許他隨便捉人去吃?”
古爾買提江氣得渾身發抖,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被嘲笑到這步田地,仗着阿斯蘭汗的勢力從來驕橫跋扈,腦子一熱就戟指陳宜中道:“你們、你們侮辱了聖哲,所有的回鵠人都會以你們爲敵!我們會報復的!”
“大膽狂徒!”陳宜中驚堂木重重一拍,震得堂上堂下鴉雀無聲,倒豎川字眉、輕拂掩口須,聲音低沉中帶着金石之音:“來人吶,將這咆哮公堂的渾人,與我重重打出去!”
兩邊的衛兵、法警早就憋得手癢癢了,聽到這個命令頓時大喜,一羣如狼似虎的漢子涌了上來,灌了細銅絲的生牛皮鞭子舞得嘩嘩響,劈頭蓋臉的抽下去,猶以姜良材、劉國泰最賣力,一邊打一邊衝着戰友許仲遠嘿嘿怪笑。
古爾買提江被打得衣衫破裂,皮開肉綻,大漢帝國的生牛皮鞭子夾着細銅絲,不經過鞣製的牛皮割成四棱四線的條子絞在一處,一鞭子抽下衣服破裂,兩鞭子皮肉腫得寸把高,三鞭子下去就血肉模糊。
再打下去只怕連命都要送掉。古爾買提江的夥伴們抱着腦袋一擁而上,一邊陪着笑臉,一邊七手八腳的將他拖了出去,當然這個過程中每人身上也着實捱了好幾下厲害的。
阿依古麗有些害怕的看着這一幕,往日高高在上的古爾買提江就這樣被打得體無完膚,解氣之餘她看了看身邊渾若無事的心上人,再看看堂上那位白鬍子大官,只覺得大漢治下,和以前確實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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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在哈密力的街頭巷尾傳播。
清真寺旁邊的廣場上,有宗教學生拉着朋友小聲道:“知道嗎。漢人搶走了古爾買提江的未婚妻,還狠狠打了他一頓,現在生死未卜呢!”
被問到的人一臉驚恐:“真的嗎?連阿斯蘭汗的兒媳婦都被搶走,我們還不得憑他們宰割?”
有人咬牙切齒:“這事兒絕不能善罷甘休,我們一定要找大漢皇帝給個說法!”
也有人猶豫不決:“可這樣做會不會招來漢軍的報復?咱們可不是軍隊的對手啊。”
“不,絕對不會,你看這些漢兵,待人和和氣氣、買賣也不敢佔咱們丁點兒便宜,分明就是羣懦夫,和動輒燒殺搶掠的蒙古勇士根本沒法比,只管鬧,大漢皇帝還要懷柔西域諸多城邦,一定不會把咱們怎麼樣的!”
習慣了弱肉強食的叢林秩序,在回鵠人心頭,燒殺搶掠纔是英雄,嚴守紀律被當成了笨蛋,橫行霸道纔是強者,和和氣氣就成了懦弱。
大巴扎附近,也有暗流涌動。
一具僵硬的屍體旁邊,聚集起不少人,他們在屍體旁邊議論紛紛:“天,老囊希爾只是去漢人布店買了點布匹,就被殺掉了!他買的布匹也被搶了回去!”
“是誰幹的?”
祖兒江布的打手粗聲大氣的道:“今天上午,囊希爾到漢人鄭巴依的店裡買布,我聽見他們爲價格爭吵起來,雖然鄭巴依把六匹布賣給了他,卻聲言不會讓他佔一點兒便宜……”
圍觀的人們登時鼓譟起來,祖兒江布的手下不失時機的煽風點火:“爲了幾匹布就要了一條人命,這也太心狠了了吧?難怪說,漢人都是魔鬼的信徒呵!”
人羣的怒火被煽動起來,頭腦簡單的牧民們沒有想,或者僅僅因爲敵視而不願意去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只是被仇恨矇蔽了心靈,瘋狂的叫囂起來:“給哈爾比一點兒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回鵠人不是好欺負的!”
有人點燃了火把,向大巴扎內漢商聚集的區域涌去……
清真寺,大毛拉假模假樣的做着祈禱。沒有人知道他悲天憫人的面孔下面,究竟隱藏着多麼惡毒的靈魂。
“穆聖教導我們,真理要用血和火來傳播,並非我們好戰,而是大漢帝國的殘暴無法忍受!年輕人們,我告誡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因爲我將會用我的生命去勸誡大漢皇帝,讓他收回改土歸流的旨意——哪怕爲之粉身碎骨,也是遵循穆聖的指引,惟求你們不要衝動,失去年輕的生命!”
大毛拉越是這麼說,底下聽他宣講的人們越發怒火如雷,吼聲幾乎掀翻了清真寺的屋頂,這時候就有古爾買提江的夥伴恰如其分的跳了出來,擡着被包成木乃伊的古爾買提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看看吶,這是我們亦都護阿斯蘭汗的兒子,尚且被打得不成*人形,既然阿斯蘭汗不被他們放在眼裡,要是大毛拉去覲見皇帝,他老人家的生命也必定得不到保證!”
有個神情最爲激動的學生跳到了高高的石階上,大聲道:“我們怎麼可以慳吝自己的生命,卻讓睿智、偉大的大毛拉去冒險?回鵠的勇士們,應該是我們付出的時候了!”
石階下一片聲的叫:“對,青年應該衝在前面!穆聖教導我們:爲真理而死是可以升上天堂的,那裡有水河,水質甘冽,那裡有蜜河,蜜水有花的香甜,那裡還有奶河,奶水永遠新鮮!”
“不要啊,你們都還年輕,讓我這把老骨頭……”大毛拉還待再勸,青年們已拔出英吉沙小刀,亂紛紛的衝了出去,灰白色的人潮開始在街面上涌動,並且不斷有新的支流,從小巷子匯入。
此時的大毛拉,卻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去覲見大漢皇帝,反而和阿斯蘭汗肩並肩站到了清真寺二樓的平臺上,兩位陰謀家像夜空中的兩隻貓頭鷹。
“驅策這些頭腦簡單的人去挑釁大漢的威嚴,咱們隱身幕後,進退自如,說不定大漢皇帝明天一早就會來這裡,請求我們出去收拾局面呢,哈哈哈哈……”
大漢皇帝楚風會向他們想象的那樣做嗎?
哈密力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楚風正和兩位妻子欣賞着月色,或許因爲白天的細雪落盡,天空萬里無雲,一輪明月如銀盤般掛在天中,清冷的月光灑下,映在積雪之上,只覺得天地間一片清麗。
葡萄美酒夜光杯、佳人雙雙長歌行,楚風咧着嘴任由雪瑤纖纖素手將葡萄剝了皮再送到他口中,就只差高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了。
外面的喧譁聲越發大了,楚風卻渾不在意,仍舊和陳淑楨、雪瑤賞月,待得大巴扎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空,他才略略皺了皺眉。
“這把火燒得很旺啊~”,應邀前來的鄭發子性情不錯,好像大巴扎那邊燃燒的並不是他的商鋪。
楚風嘿嘿一笑:“都是燒的我的錢,要是燒你的,想必鄭大官人就沒現在這樣悠閒自在了吧?”
鄭發子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原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漢商都撤走了夥計、搬空了商鋪,大巴扎那邊是玩的空城計,火燒再大也不過燒幾間空房子罷了,而且還有大漢皇帝允諾出錢重修,作爲商人,根本就沒有損失嘛。
“快看,”楚風輕輕環住雪瑤盈盈一握的腰肢,“這把焰火可是爲夫我出的錢,不看仔細了未免有些虧本。”
李鶴軒,大漢帝國的獠牙,如同毒蛇一般隱身於花木的陰影之中,然而任何人都不能無視他的存在。聽到楚風的話,他沙啞而低沉的嗓音就嘿嘿乾笑着刺激衆人的耳膜:“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博褒姒一笑,今天咱們大漢皇帝也燃大巴扎給雪瑤皇后解悶,真正古今相通了。”
這裡並無外人,所以李鶴軒開起了玩笑,要是文天祥在這兒還得了?只怕一大堆義理就壓得李鶴軒頭疼。
楚風、鄭發子自是不以爲然,雪瑤一項討厭李鶴軒,沒好氣的哼了聲:“就算你們有了定計,外面鬧成這個樣子,堂堂情報司長就不去管管嗎?”
李鶴軒一愕,神聖鞠躬道:“原來雪瑤皇后嫌在下聒噪,好、好,微臣這便告辭,還請吾皇恕罪。”
說着他就給鄭發子打眼色,兩個傢伙不約而同的告辭離開,只不過眼神中分明是在說:“皇上,咱們走了,留給您過二人世界,不,您老人家這會兒是三人世界,嘿嘿。”
楚風賊笑着摸了摸鼻子:“小李子,離開之前有個問題想問你。”
李鶴軒恭恭敬敬的拱手道:“恭請聖諭。”
楚風笑得很開心:“嗯,你說我是踢你右邊屁股呢,還是踢左邊屁股?”
呃~李鶴軒臭着一張臉,捂着屁股鼠竄而走,莫說雪瑤掩口吃吃的笑,就是剛纔在外人面前繃着架子的陳淑楨,也忍不住莞爾。
大漢帝國西域總督府臨時駐節署衙,姜良材正帶領着戰友們執勤,一羣羣的回鵠青年像瘋了似的,不斷衝擊着署衙,他們不得不多次用明晃晃的刺刀和生牛皮鞭子給這羣瘋狂的人一點兒教訓,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疼痛,而敢於用英吉沙小刀挑釁大漢板式甲的傻瓜,則被雪亮的刺刀捅穿了肩膀,痛苦的嚎叫着。
姜良材只不明白一點,爲什麼陳總督和皇帝還沒有下達鎮壓的命令?特別是陳總督,這位曾經的南洋總督,當年斬殺的土人還少了嗎?爲什麼現在他不拿出霹靂手段,反而顯得有些優柔寡斷了呢?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打垮這羣暴徒!
記憶中的陳宜中陳總督大人,可不是個心慈手軟之輩啊!
不單單是姜良材奇怪,警察局消防隊官兵們也接到了一個非常奇怪、非常難以理解的命令,命令上不允許他們去救火就算了,可命令的另外一部分,簡直就讓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嗯,無論如何,大漢皇帝的命令是不可以違抗的,我們這就去做吧!”隊長一邊撓着頭皮,一邊帶着弟兄們,在荷槍實彈的警察保護下走向大巴扎,說實話,這活計雖然和消防兩個字背道而馳,但做起來可比救火爽快多了,也算,某種輕鬆愉快的發泄吧!
火越燒越大了,行宮樓臺上楚風輕撫美人香肩,滿不在乎的道:“燒吧,搶吧,黑夜遮蔽了今天的罪行,但明天一切都將暴露在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