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四年六月初,泉州府南安縣爆出大漢建國以來第一員案件。從七品同知南安縣馬本華收受惡霸縉紳黃叔良鉅額賄賂,甘當黃家保護傘,包庇縱容黃叔良殺人、強、綁架、拐賣婦女、強買強賣等罪行,案情觸目驚心,輿論爲之鼎沸。
經縣法司初審,裁定主犯黃叔良、馬本華、胡德彪等七人死刑,從犯二十餘人從三年到無期不等的苦役,宣判之後各案犯認罪伏法不提起上訴,遂於當天由大漢皇帝御筆披紅,綁縛市曹槍斃。
南安法司葛存理案前具文向上級報告,並且謹守律法不肯枉法裁判,得到通令嘉獎,御筆欽賜“持正稟衡”匾額一塊;知南安縣何保國、知泉州府劉身爲主官不能及時查察民情,畏於豪強不敢據實上報,有失職之過,革職留任、官品降一級,三年不得晉升。
案情在大漢國家報上披露,“功臣是怎樣變成罪人的”,這個問題在民間、在官僚中、在漢軍的官兵中,掀起了討論的熱潮。詳細的偵辦過程,還被大戲曲家關漢卿作了藝術加工,編成戲文四處傳唱。
“蒙元的達魯花赤、色目總管們,放羊羔兒息,欺男霸女,還巧立名目收什麼拜見錢、追節錢、生日錢、人情錢、撒花錢、常例錢、公事錢,敲骨吸髓的壓榨我中華百姓。如果我們大漢的官員也把貪婪地手伸向了老百姓,那麼他和漢軍流血犧牲所抵抗的侵略,有什麼本質區別?”
楚風的話擲地有聲,以大號字刊登在報紙頭版頭條,配上馬本華案件的詳情,清晰明確的向全國上下傳遞了一個強烈地信號:如果某些人自恃有功,敢於站到了民族的對立面上,那就別怪皇帝不講情面!各地百姓和清廉的官員,對貪官污吏,你們儘管放心大膽的和他鬥,皇帝永遠站在你們一邊!
與此同時,楚風下達諭令:對外情報工作主要由情報司主管,保安司除防範外敵對大漢的顛覆、間諜、潛伏活動,更多的精力轉入監察百官,一旦接到官員貪污不法的線索,有權秘密偵察,允許使用秘密檢查往來信件、派員竊聽、使用臥底等非常規手段。
出乎楚風的預料,政策在朝會上提出,大唱反調的不是剛剛在南安案件中鬧了個灰頭土臉的匠戶系官員,而是儒林文士、故宋舊員。
“所謂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官爲民之父母,皇上自該用人不疑、用人不,怎能一邊將地方權柄授予他們,一邊卻令保安司暗中監察?豈不是把大漢地堂堂官員,當作了潛在的鼠竊狗偷之輩?”法部長文天祥第一個表示不滿,他認爲用保安司監察官員,無形中暗指大漢的官員都不是宅心仁厚之輩,隨時有可能貪污腐化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民政部長鄭思肖從另外一個方面提出了反對意見:“讀書人講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學得是禮義廉恥,皇上以種種手段監察,置士大夫之顏面於何地?昔年則天女後竊唐,設銅軌鼓勵告,天下騷動人心惶惶,未曾大治而朝野大亂。皇上欲治吏,還須大力頒行新儒,待世道清明人心向善,則天下不治而治,官吏不廉自廉。”
反腐倡廉地措施。居然會遭到正人君子們地反對。楚風鬧了個莫名其妙。顯然。文天祥、鄭思肖絕對不是踢貪官污吏說話。那他們地反對是爲了什麼呢?
忽然感覺桌子底下有什麼拱了拱。低頭一看。是趙筠穿着串珠繡花鞋地腳。芊芊巧巧地伸到了楚風腳旁邊。將他踢了兩下。
琉球夏天炎熱。輕紗羅裙下。露出膚光勝雪地小腿。楚風心旌搖盪。兩腿悄悄一合。將趙筠地美腿夾住。
衆位大臣看着呢!趙筠地俏臉頓時罩上層紅霞。想要縮腿收回來吧。怕呆子死命夾住不放鬆。一用力。反被別人看出破綻;憑他胡鬧吧。楚風竟然在她小腿上磨磨蹭蹭。弄得直癢。想笑又不敢笑。
當機立斷。趙筠乾脆大大方方地把個紙條遞給楚風。
哦。原來是有話要說啊!楚風訕訕地放了趙筠一馬。接過紙條一看。寫着兩句話:“故宋不殺士大夫”。“人之初。性本善”。
怪不得文天祥他們反對呢,原來如此!楚風立刻明白了:大宋朝優容士大夫,而自己讓保安司監察百官,無是在他們頭上懸了一把隨時可能掉下來地利劍,自從科舉科目從獨尊儒術到百花齊放,儒門士子進身的路子變窄了,再以保安司監察他們,儒士地地位自然更低了,當代大儒文天祥、鄭思肖
彈纔怪呢。
其次,儒學講的是人性本善,所以基調是用道德說教讓人遵守社會規範;而楚風信奉地是“不受監督的權力意味着百分之百的”,任何制度都是由人來執行,人有善良的一面也有貪婪的一面,所以必須把每位官員都置於監督之下。
但人性善惡這種玄而又玄的問題,就是新儒學的《四書新解》和《五經新編》,也沒有涉及到。此時要是在朝堂上辯論起來,楚風並沒有說服文天祥和鄭思肖的把握,正在撓頭,忽見張廣甫躍躍欲試,似乎有話要說。
張老頭子在朝堂上,除了財稅問題,一向裝聾作啞悶聲大財,身爲匠戶系官員,卻很少介入朝爭,大約是因爲他年紀大了,膝下又沒有兒女的緣故罷。今天見他要言,楚風笑道:“老張從來裝悶葫蘆的,難得開口一次,來來來,咱們聽老張說說。”
“諸位,老頭子沒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史記》裡有一句‘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天下無數人當中,是言義的君子多,還是言利的小人多?文部長曾在故宋爲相,然則故宋朝堂之上,言義多,還是言利多?”
匠戶系官員當中,張廣甫昔年做過不第的秀才,四書五經讀了不少,這一席話,正說到了點子上。
王大海左手遮住右手,在只有張廣甫能看見的角度,輕輕給老夥計一挑大拇哥;李鶴軒端着茶杯似笑非笑;侯德富看看未來老丈人,左右爲難。
馬本華案,主犯是漢軍負傷退役的戰鬥英雄,不肯同流合污的則是儒門子弟,於是從民間傳出這樣一種聲音:“打天下須得漢軍的堅船利炮、火槍戰刀,治天下還得正途出身的儒門士子。商人、工匠和武夫,不懂得禮義廉恥,不應爲親民官。”
不消說,這個聲音的源頭在哪兒,恐怕官場中隨便哪個人也能猜出幾分。文天祥爲人崎磊落不結黨營私,鄭思肖心地平和老好人一個,他們二位自然不會是傳言的始作俑,但他們作爲儒門子弟出身、在大漢朝的最高品級官員,無形中成爲了儒士官吏的代言人。
“關於反,皇上不管制定什麼措施什麼法令,咱們都堅決支持,否則天下人還以爲咱們工商匠戶出身的官員,真不如那些尋章摘句、百無一用的儒生呢!”這是李鶴軒、王大海、張廣甫等人在本次朝會前達成的共識。
“言利多,言義多?”文天祥反覆咀嚼這兩句,一時癡了。新儒學當中,就有義利統一的論斷,但接受這種論調,不就是推翻了過去的認識嗎?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正氣歌寫的很好,但爲什麼留夢炎、葉李、方回、趙復,這些同樣能寫出堂皇篇章的儒學大師,卻搖身一變投靠了蒙元異族?
即便是寫下正氣歌的文天祥,也不得不承認:“天下之人,言利遠多於言義,不管儒門士子,還是販夫走卒,概莫能外。”他頓了頓,接着說:“正因爲如此,咱們才必須提倡新儒學,用道德文章來教化萬民,皇上垂拱作則,漢軍將士用命,文官盡忠輔弼,終會有天下大治,人心復古的一天。”
理想國,重現三代治世的理想國度,是千年來儒門士子的最高夢想。大漢國富兵強、民間普行教育、天子勤政愛民,正是實現這一夢想的最好時機,身爲理想主義的文天祥,毫不懷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能看見這副黃金描繪的畫卷變成現實。
楚風輕描淡寫,卻又一針見血的點在了這個理論的死穴:“但在那之前呢?世道人心的教化,從孔夫子開始,到現在一千多年了,還沒有實現。即使我們能實現,大概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能夠解決的,那麼,這十年二十年當中,就任由貪官污吏魚肉百姓?制度建設和道德教化,可以同時進行嘛!”
文天祥笑了,同時進行,就是標本兼治,這無是一個好辦法。最後,他作爲法部長,提出保安司的職權,不能超越律法之規定。
於是定下制度:保安司可以行使各種秘密偵察手段,惟有執行逮捕、抄家之強制方式,須蒐集確鑿之證據,經同級或上級法司許可後方能進行。
以律法制度反腐,以道德輿論倡廉,雙管齊下的反運動,深入而又全面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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