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風1276 作者 貓跳 收藏本書方便下次 508章 陰謀
陽光透過破廟殘缺不全的瓦頂。斑駁的投射而下,在老人身上形成了光怪陸離的視覺效果,葉旭仔細揉了揉被陽光晃花的眼睛,這纔看清老者的形貌。
“鄧、鄧大人!”葉旭驚奇的叫道。
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在葉旭驚訝的目光中,神色肅然的脫下了外套粗布棉袍,露出內裡穿着的緋紅色朝服——故宋高級文官的朝服,雖然因爲時間流逝,因爲漂泊海上的潮溼、琉球夏天的炎熱讓這件衣服褪色不少,但從挺擴的衣領上仍能看出主人十分仔細的收藏。
羊脂玉帶、展角鏷頭、金魚袋、粉底朝靴,鄧光薦以一種莊嚴神聖的態度,把這些離開人們記憶已有不少年頭的東西一一穿上,當他完成了這項工作後,穿着打扮就和十年前在臨安城三更待漏上朝面君時一模一樣,只可惜衣冠的陳舊配着主人的老邁,加上斑駁的光影,使他的莊嚴神聖之外透着一股邪氣,猶如這破廟中殘舊破敗、落滿了灰塵,卻努力張口瞋目做出嚇人姿態的泥塑鬼神像。
郊外破廟,大元國師八思巴座下弟子、江南釋教都總統楊璉真珈,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已變做小喇嘛打扮的故宋皇帝趙顯,這一切已讓葉旭驚得呆了,結結巴巴的問道:“鄧、鄧大人您這是?”(貓注:楊璉真珈劫掠宋皇陵,以及宋恭帝趙顯做喇嘛此兩事載於正史,非小貓杜撰)
鄧光薦並沒有回答,他恭恭敬敬的走到趙顯——最後一位坐過臨安皇宮龍椅的大宋皇帝身前,疾趨、振衣、山呼、舞蹈,按照全套朝儀三叩九拜,彷彿故主坐着的不是朽爛的蒲團,而是金燦燦的龍椅,這裡不是臨安城外荒郊裡的破廟,而是大宋朝金碧輝煌的宮殿。
蒲團上坐着的趙顯神遊天外,對一切都沒有反應,和破廟中泥雕木塑的神像沒什麼區別,十一二歲的年紀,神情卻似老僧入定、古井不波,只在眸子裡偶爾閃動一下困惑、無奈的眼神。
三四歲就被伯顏丞相大軍俘虜北上,在北元狼穴中生存,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又被逼迫出家爲喇嘛僧,楊璉真珈只許他讀誦吐蕃經文,卻不准他說漢話、看漢書,可憐一個小皇帝,幼年學的漢語忘了個乾乾淨淨,人情世故、天下萬物一概不知,小腦袋裡裝着的全是吐蕃佛經!
白髮蒼蒼的鄧光薦卻是激動得難以自已,趙顯平淡、甚至顯得有些木訥的神情。在他看來正是人君應有的穩重、曠達。
“好,好啊!”鄧光薦已是涕淚交流,“老臣自臨安一別經年,卻不想還有再見皇上的福氣,當年離別時聖上不過三歲,容貌尚未長開,如今看起來,這面貌輪廓,一如度宗先帝爺啊!”
鄧光薦在此婆婆媽媽,楊璉真珈很有耐心的等了一會,他不着急,因爲他已等了許多年。單單是盜掘宋皇陵的那點財寶,根本無法讓這個吐蕃僧滿足,他還希望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大元皇帝、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寵信,比如吐蕃十三萬戶都總統,比如大元國師!
終於,待鄧光薦停下了抽噎,楊璉真珈才緩緩開口,那種叫人極端不舒服的嗓音猶如梟鳥的鳴叫:“鄧大人,小僧已把你們的皇帝帶來了。也請你坦承以對吧!咱們之間,沒必要藏着掖着的。”
“好!”鄧光薦拍了拍手掌,破廟四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聲,上百人出現在了破廟四面,有的做農人打扮,有的挑着雜貨、搖着貨郎鼓,有的短衣長褲工人打扮,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是精壯的漢子,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閃着懾人的寒芒!
鄧光薦看着這些子弟,微微有得意之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宋朝深仁厚澤三百年,便是一朝轟然倒塌,終歸有一些力量得以倖存。他,先帝宋度宗的心腹、託孤顧命的大臣,就是掌握這股力量的人!
“我想,我應該離開了,之後的事情,要由你們完成。”楊璉真珈轉身就走,剛剛走了兩三步,又回頭怪笑道:“鄧大人,記得你的承諾——待宋帝登位,須向我大元稱臣、納貢、南北以長江爲界!”
葉旭驚訝的張開了嘴巴,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了結局,但他沒有想到,北元的胃口如此之大!
如今大漢帝國兵進關中、山陝,和北元交戰的地區基本上是在黃河以北、長城以南,其中最北面的燕雲之地。已佔據了長城上的古北口、居庸關等段,楊璉真珈的條件卻是要雙方以長江爲界,那麼漢軍新近收復的燕雲、河洛、山東、淮揚等中原江山,就得全部拱手相讓!
另一層,即便是故宋復國成功,到時候來個不認賬,楊璉真珈又拿什麼來保證鄧光薦一定會履行承諾呢?
南宋雖然偏安江南,長江以北的淮揚大地還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就是死守揚州殉國成仁,更何況開封等中原地區,雖然已經丟失百年,仍然是大宋朝名義上的國都,而臨安一直只是“行在”!
聽得楊璉真珈肆無忌憚的話語,鄧光薦手下的精壯漢子們眼神中都有怒火閃動,可他們的首領,故宋帝師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哈哈,鄧大人,小僧也不怕你毀約,只要你們記得臨安大宋皇陵中歷代皇帝的骸骨在我手上,要是有什麼差池,小僧一怒之下,說不定就會拿幾個頭蓋骨,做成尿壺玩玩!”楊璉真珈笑得非常得意。前年在盧世榮支持下劫掠皇陵,便早就佈下了伏筆。(貓注:正史載楊璉真珈用宋帝頭顱做成法器,亦有民間傳說指頭蓋骨被義士調換)
鄧光薦臉上怒氣一閃即逝,這位老人緊緊抿着嘴脣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手下的精壯漢子們,人人臉上變色,惟有小皇帝趙顯,彷彿世上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木木呆呆猶如泥塑。
“不過,也說不定,趙構、秦檜君臣眼看着徽欽二帝在北國冰雪裡坐井觀天。也要殺掉一心北伐的岳飛,區區幾個頭蓋骨,想必……嘖嘖,你們宋人吶……”吐蕃僧楊璉真珈雖然狡猾,心胸卻頗爲狹小,臨走把鄧光薦好好一頓嘲笑,以發泄前兩天雙方談判積聚的怨氣。
他仰天大笑着,手指趙顯和鄧光薦:“不過,我還是放心。這徒兒也許是趙構,你鄧大人倒不像秦檜!”
鄧光薦微微笑着,目送囂張到了極點的楊璉真珈離開,溝壑縱橫的臉上肌肉抽搐着,好一陣才慢慢平復。
勾踐能臥薪嚐膽,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爲了復國大業,暫時忍受小人得志,又有什麼呢?
將來班班青史,只會記載我鄧某的一片忠心!
鄧光薦緩緩轉過臉來,看着葉旭,後者已嚇得顫慄——大漢帝國保安司、情報司的酷烈手段,令楚風的每一個敵人膽戰心驚。
但是骨子裡那一股冒死鑽營的膽氣,又支撐了葉旭沒有倒下,畢竟有直斥先帝和權相賈似道的勇氣,哪怕明知大宋朝不殺文官、諫臣,可犯顏直諫那也得有幾分膽色嘛!
他的聲音中隱隱帶着期待:“在下手無縛雞之力,鄧大人若欲行此事,葉某有何能爲?況且鄧大人保的是衛王昺,並非顯皇帝,今日之事?”
鄧光薦突然提高了聲音,好像在朝堂上和人爭辯,又好像在和內心的魔鬼辯論:“老夫乃是大宋帝師,並非益王昰、衛王昺私相授受的師傅。當年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困守臨安,令益王、衛王出海,後諸大臣組成海上行朝,先後擁立二帝,是延續我大宋江山社稷而爲之;如今顯皇帝尚在人世,則益王、衛王並無名分。老夫身爲大宋帝師,自該輔佐顯皇帝!”
其實,不是鄧光薦不想輔佐海上行朝的衛王、退位宋末帝趙昺,而是被陸秀夫、趙孟頫捆在了手腳,加上趙昺在海上顛沛流離、九死一生,聽到“復國”兩個字,好像見到鬼似的,根本指望不上啊!
“葉御史,請你到這裡來,是爲了記錄,記錄我們這次九死一生,不,萬死一生的冒險!”鄧光薦的眼神中突然爆發出奇異的光彩,彷彿有某種魔力突然注進了他早已垂垂老去的身體,臉龐上的老人斑在陽光閃耀下,好像吞噬生命的癌斑,病態的興奮,令葉旭嚇得退後了一步,踏在朽爛的門框上,發出吱嘎的聲響。
“請你把這一切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讓後世人知道我們的努力”,鄧光薦握住了葉旭的手,兩隻手都在顫抖,前者因爲激動,後者則有興奮與畏怯交織。
“還請你以我的名義草擬詔書,假如我們成功,那將是大宋復國的鼓樂;如果我們失敗,那就是我們的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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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冬天的腳步漸漸離開臨安,西太平洋上溫暖潮溼的空氣沿着喇叭形的杭州灣吹到了臨安城中,和煦的春日暖陽撫慰着人們在戰爭中受到創傷的心靈,世間萬物在這春日普照下悄悄生長。
臨安新城的新漢皇宮大門開啓,前呼後擁的馬車隊魚貫而出,馬車廂上退光黑漆刷得能照見人影兒,印着金漆的龍型紋飾——正是大漢皇帝的標誌。
除了前導、後衛,車隊中間,同樣的御駕馬車共有六部,皇帝身在哪部由他自己在上車前臨時決定;車隊行駛之時,每兩部之間相隔五丈,即便是使用炸藥、手榴彈,也難以同時摧毀相鄰的兩架馬車;帶着金龍徽章的皇家衛士左右遮攔,每一位都是南少林高手法華親自挑選、訓練的精幹衛士,有人的槍法能在百米外射中飛鳥,有人的刀術施展開來水潑不入,他們都警惕的掃視着四方,隨時準備用生命來保護大漢帝國的首腦、光復華夏的英雄……
大漢皇帝出行的儀仗或許比不上浩浩蕩蕩的蒙古大汗,但安全、實用則遠遠勝過,若是有哪個敵人癡心妄想刺殺楚風,等待他的必將是可恥的失敗。
此時第三部馬車中,楚風正一臉憊懶的表情斜躺着,腦袋枕在趙筠柔軟修長的大腿上,而美麗端莊、清雅若仙的第一皇后,無奈的剝着開心果,一顆一顆送到這傢伙嘴裡。
“嗯,味道不錯。”楚風趁美人兒喂開心果,伸出舌頭在她纖纖玉指上一舔,也不知他是說開心果味道不錯呢,還是趙筠的手指味道不錯?
雖然早就成了夫妻,卻一個主外戰、一個主內政,總是聚少離多,即便有了胖丫,趙筠還宛如少女般嬌羞,登時就有一團紅暈浮上了白皙的臉龐。
“楚呆子,你倒好,哼哼,味道不錯,你是想着這開心果味道不錯呢,還是在說送它來的那一位?”
呵呵,呵呵,楚風乾笑幾聲,知道打翻了醋罈子。
開心果原產波斯,宋時中原還沒有種植,塞裡木淖爾在波斯即將動手,發動之前她託漢船帶了一包開心果給楚風,就是他現在吃着的這些。
“萬里迢迢,禮輕情意重啊,我看這位紅顏知己,大約就是咱們的第六位妹妹吧?”趙筠吃吃的笑着,剝了一大把開心果,一下子塞進楚風嘴裡,咱們這位楚呆子冷不防嘴裡塞了這麼大一把,嗚嗚啊啊的叫着,吞也吞不下,吐又有點捨不得——這年月,後世大行其道的開心果還稀少得很,不容易吃到呢!
趙筠是看得自己樂了,幾個開心果而已,瞧楚呆子進退兩難的模樣!
卻不料這傢伙生就一張大嘴,嚼巴嚼巴的也就慢慢嚥了下去,末了還伸出舌頭上下一舔,嘻嘻笑道:“嗯,味道好,娘子剝的味道更是不一般,帶着靈芝味道!”
趙筠徹底無語……
“啓稟皇上、皇后,趙昺府邸已到!”車窗外有衛士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