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章 贛州城下
元軍爲進討文天祥,於江西隆興府(今南昌)設行中書省。以塔出爲右丞,麥術丁爲左丞、李恆等爲參知政事,調集淮東宣慰使徹裡帖木兒率鐵騎八千入建昌軍,江東宣慰使張榮實精兵一萬出臨川,江西宣慰使行省參政李恆、招討使也的迷失、萬戶昔里門麾下鐵騎二萬援贛州,荊湖路宣撫使程鵬飛率新附軍一萬五千援吉州,江西宣慰使行省右丞塔出、江東江西大都督知江州呂師夔步騎三萬分略太和、萬安諸縣。
元朝五路大軍,八萬百戰精兵以猛虎下山之勢,撲向了贛南,他們從四面八方合圍,彎刀長槍強弓勁弩指着同一個方向:興國縣文天祥同都督府。
贛州城下,趙時賞軍已經圍城攻打了一個多月,頓兵堅城之下,早已師老兵疲,士卒們兩個月沒發過軍餉,伙食只有稀飯下鹹菜,裝備更是破爛不堪,但他們的士氣仍然高昂:我們固然筋疲力盡,城中的敵人更是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只要堅持圍下去,我們就能收復這座贛南堅城,並以此爲支點,撬動贛南、甚至整個江淮的局勢!
張何氏今年已經六十八歲了,在這個年代,已經是老得黃土埋到下巴頦的年紀,但她還巍巍顫顫的提着籃子,從村裡走向宋軍的營地。
籃子裡,裝着熱氣騰騰的米糕。想起那些當兵的孩子們,捧着米糕狼吞虎嚥的樣子,張何氏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就燦爛地舒展開了。這些孩子們吃米糕的饞勁兒,和我的小牛兒多像啊,他要是沒死在鄂州城下,現在恐怕也隨着文丞相。在攻打贛州城吧?那些當兵的孩子,都是咱贛南百姓地子弟兵啊!
前天看見他們出來採野菜。才知道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已經吃了大半個月地稀粥!咱贛南百姓雖窮,能讓揍韃子、保家鄉的孩子們餓着?趙時賞將軍,忒也瞧不起咱們了!
張何氏回到家裡,在空蕩蕩的米缸裡狠狠舀了幾大瓢。兌了清冽甘甜的山泉水,用小石磨細細地磨了,去鄰家借來紅糖放進去,在蒸籠上蒸得白白胖胖,趁熱拿到軍營,分給那些餓壞了孩子們吃。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張何氏家裡的米缸再沒有一粒米了,她自己連早飯都不曾吃,餓着肚子把米糕送往軍營。
這些香噴噴的米糕,是老人家滾熱的一顆心吶!
不止是張何氏,她的身後,王家嬸子、李家大娘,一個個挎着籃子、揹着背篼,裝着贛南人常吃的米糕、米餅。陸陸續續地從家中出來了。
文丞相麾下十萬義兵。幾乎贛南百姓家家有子弟參軍,百姓們傾其所有勞軍。他們相信,在吉州、在太和、在萬安。鄉親們都是這樣乾的,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餓着。
開玩笑。保扶大宋、守衛家鄉地子弟兵。咱贛南百姓能讓他們餓着?
各村送來勞軍地米糕米餅。對三萬大軍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將士們在稀飯鹹菜之外。也許五個人、十個人才能分到一塊米糕。但他們小心翼翼地把米糕掰開。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每個人都細細地嚼碎了。良久。才戀戀不捨地嚥下。連手指頭上沾着地。都要仔細舔乾淨。
他們都是雩都、興國、會昌等贛南州縣地子弟兵。他們知道這麼一小塊米糕。對貧苦地贛南百姓意味着什麼----那叫做“傾其所有”!
又一輪攻勢展開了。大宋宗室、監軍趙時賞親自擂響了大鼓。攻城將士們發起了猛烈地攻勢。頂着城頭上地箭雨、頂着滾木擂石。向城頭上猛撲!
義軍地裝備異常簡陋。沒有甲冑。他們靠血肉之軀抵擋敵人地長矛彎刀;沒有弩機。什麼神臂弓克敵弓。對於義軍都是神話傳說。他們用單木竹片彎成地弓。和城上蒙古精兵地雙曲複合角弓對射;沒有精良地武器。他們就用削尖地毛竹、磨利地鐵杴和敵人地長槍大戟廝殺搏鬥……
最可恨地。不是城上地蒙古兵、探馬赤軍。而是那些漢奸組成地新附軍。他們是宋朝地經制軍隊。本應是保家衛國地主力。現在卻拿着漢人工匠做出地長矛弓箭。對着自己地同胞施放!
破城之後,我定將這些無恥的叛徒殺個乾淨!趙時賞一邊擂鼓,一邊欣慰的看到義軍士兵攻勢如潮,堅固的贛州城在這潮水的衝擊下,已然搖搖欲墜。
義軍左營第三都都頭吳國忠,第一個登上了贛州城頭。他避過垛口毒蛇般探出的一杆長槍,粗壯有力的大手攥住槍桿往後一扯,堞垛後面敵兵就被他扯了出來,藉着一扯之力,吳國忠身子往前竄,躲開了另一柄彎刀的劈砍,右手手刀向斜上方一撩,給那元兵來了個開膛破肚,肚子裡零零碎碎的東西流了一地,狂號着栽下了城去。
此時吳國忠的左手還抓着那杆長矛,長矛的主人和他面目相同,是個新附軍,見平日裡兇狠殘暴的蒙元主子像條狗似的被殺掉,他此刻早已嚇得傻了,握住長矛的兩隻手抖抖索索,上下牙齒格格打架。
同文同種的漢家兒郎,卻投降韃虜爲虎作倀!吳國忠毫不客氣的一刀橫削,偌大一個人頭飛起三尺,屍身兀自握着長矛緩緩倒下。
吳國忠在垛口將手中刀一揚:“兄弟們上啊,贛州城破了!”
城中的百姓們,早已暗中串聯,家家拿出準備好的鐵籤子、磨利的勺子、削尖烤硬的木棍,等着接應王師。沒辦法,蒙古韃子太過狠毒,漢人十家才準有一把菜刀,百姓們只剩下這樣簡陋得不能稱爲“武器”的東西。
不僅是十家合用一把菜刀。韃子還任意搶掠、殺人取樂,甚至由一個韃子兵管五十戶、一百戶漢民,下屬漢軍姑娘若要結婚,第一夜得睡到韃子牀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只待兒郎們打進城,就衝出家門和韃子拼了!聽到城外震天的吶喊聲。從窗子縫看到街上地韃子兵、漢奸兵慌亂的跑來跑去,如同死了爺孃的倒黴樣兒,百姓們的心就砰砰直跳,他們日日想。夜夜盼地時刻,馬上就要來臨了!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義軍登上了城頭,趙時賞兩臂已經脫力,手中地鼓槌卻擂得越來越有勁。
忽然間,將臺上的趙時賞面如死灰:西北方向。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
李恆、呂師夔統領的兩萬鐵騎,在贛州城破地最後關頭趕到了!
城上城下的義軍面如死灰,前有堅城,後有強敵,他們的命運在這一刻被打入了地獄的深淵。
“快,快擋住他們!”趙時賞重新擂響了戰鼓,聲嘶力竭的喊道。
擋不住了,義軍們圍攻堅城一個多月。早已筋疲力盡。畢竟不是朝廷經制軍隊,他們空有一腔熱血。訓練、武器、戰技遠遠不如蒙古精兵,在李恆、呂師夔鐵騎衝擊下。倉儲組成的防線節節退後,無數贛南子弟倒在了血泊中。
看着這一幕,趙時賞目眥欲裂,好不容易纔見到地勝利曙光,就這麼從他的手指間溜走了,勝利是多麼的不易,而失敗卻如此的慘痛!
攻克贛州,已經沒有希望了。“鳴金收兵,徐徐後退”,趙時賞下達這個命令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再也包不住,噴灑到戰鼓的鼓面上,殷紅的血,如點點梅花。
已在城頭拼殺了好一陣子的吳國忠,聽到收兵的鑼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回頭一看,才發現敵人地鐵騎往來衝突,已將義軍的本陣衝得七零八落,狼牙箭、彎刀、甚至馬蹄,都成爲收割生命地鐮刀,裝備簡陋的義軍士兵,一個接一個、一片接一片地倒下!
他強忍着心頭的酸楚,招呼士兵從贛州城頭跳下,臨走前,他最後摸了摸贛州城上的堞垛,也許,也許這輩子再也摸不到贛州城的女牆了……
守城韃子嗚哩哇啦的歡呼起來,新附軍也跟着主子用漢話歡呼起來,很奇怪,異族屠殺了同族,他們歡呼的是哪般呢?或許,是慶幸自己能夠繼續跟着主子,分享他們屠殺漢家同族後得到的血食?
聽到城牆上的歡呼,城中百姓先是一喜,待聽清楚那是韃子的怪叫後,頓時心如死灰,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小刀、木棍,辛酸的淚珠成串滾落。
遺民淚盡胡塵中,南望王師又一年!
張何氏挎着空籃子,慢慢的走回村裡,時不時的回頭看看軍營,贛州就要收回了,韃子就要被打跑了,她笑眯眯的,掉光了牙齒的嘴巴,怎麼也合不攏。
忽然間,背後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義軍的陣營在後退,在崩潰!韃子的鐵騎,如砍瓜切菜般把贛南子弟一個個撂倒,他們在屠殺,他們在追殺!
巨大的恐懼一下子攥住了張何氏的心,她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敗了,咱們的子弟兵,文丞相麾下趙監軍的大軍,就這麼敗了?
韃子鐵騎,追趕着潰退的義軍,他們像惡魔一樣揚起兵器,肆無忌憚的收割生命,從背後將義軍士兵接連砍倒。
有驚慌失措的士兵,像張何氏這邊跑來,身後,韃子鐵騎蹄聲隆隆,敲擊在他的心頭……
遠遠看着那小兵恐懼的面容,張何氏昏花的老眼裡,就映出了自家小牛兒的面容,一股精神力量讓她支撐起老弱的身體,張開雙臂攔在了韃子馬前。
馬上的蒙古兵,輕蔑的一揮彎刀,藉助馬的衝力,毫不費盡的斬下她頭髮皓白的頭顱。
那個奔逃的宋軍正好回頭看見這一幕,他停下了腳步,因爲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行爲是那麼的卑劣。他站直了身子,端起了槍。
來吧,你可以殺死我,但決不能征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