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章 合圍
都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
作爲一名札剌兒氏的宿將,他從忽必烈的宿衛做起,自斡難河畔一直打到雲貴高原的大理國,平山東李璮,攻襄陽下建康取臨安克處州,大大小小數百場戰鬥,鍛煉出他野狼一樣的兇殘、野狼一樣的靈敏嗅覺。
往北,平緩的山丘間似乎隱藏着重重殺機,放出的偵騎探馬活動範圍越來越小,從最初的三十里到十天前的二十里,再到現在的不足十里,許多大元帝國的勇士,從軍營出發之後就再沒能回來。僥倖逃回的偵騎報告,灌木叢中砰的一聲響,火光一閃同伴就摔下馬去,不是胸口開海碗大個血洞,就是腦袋成了個爛西瓜。
究竟是怎麼回事?唆都組織了一場獵殺行動,然而設好的陷阱不但沒能引出敵人,騎在馬背上的騎兵反而成爲敵人的靶子,八十丈外的山丘上接連閃動火光、響起那可怕的砰砰聲,騎兵無法越過灌木叢衝鋒,一個個被打下馬來,輕箭的拋射漫無目的,鬼才知道敵人有沒有被命中。
此戰唯一的收穫,就是唆都從死去的士兵體內找到了一枚變了形的鉛彈。他用手心託着鉛彈,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力量,把小小的鉛彈加速到能把人體打得稀爛?
感受到危險,他並沒有退兵,而是向同安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勢。范文虎的二十萬大軍就在北面漳平一帶,不管沿西面的九龍江下長泰,還是東面西溪過安溪城,都可以和自己互爲犄角之勢;同安到泉州大路一直掌握在手中,萬一有變,可以隨時從大路退回泉州,背靠福州王積翁和南劍州的范文虎,這兩個傢伙雖然膿包,但加起來幾十萬兵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那漢人婆娘的幾萬兵淹死了。
哼,聽說那婆娘美貌非凡,要是落到我手上,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害我孩兒百家奴,必讓你痛不欲生!
唆都呲牙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中萬戶周貴正巧回頭向大帥報以諂媚的笑容,被他殘酷的目光掃中,心頭激零零打個寒噤。
“這些該死的漢人,竟然擋了本帥十五天,卻是難得、難得的勇士啊!”唆都看着城牆慨然長嘆。
該死的漢人,我們這些新附軍,不也爲了大元朝流血嗎?看着城牆下累日車輪戰,留下弟兄們的累累屍骸,周貴嘴裡有點發苦。
見部下表情尷尬,唆都方纔悟得自己話中不妥,便笑着鼓勵:“周將軍打得不錯,本帥都看在眼裡。好好幹,進城後永不封刀,讓兒郎們好好樂一樂,本帥不取分毫!”說罷,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曾幾何時。頭等蒙古主子對底下地四等奴才和顏悅色過?周貴本應受寵若驚。但他此刻地心情五味陳雜。主子對自己地態度好轉。卻是拜同安城同屬一個民族地敵人所賜。這究竟是喜劇。還是悲劇?
“進攻。弟兄們打進城。最好地姑娘隨你們挑。金銀珠寶隨你們拿啊!”上萬戶王安見周貴似乎得了大帥地賞識。頓時心裡酸溜溜地不是個滋味。故意高呼指揮。吸引大帥地注意。
新附軍老兵們忿忿地吐一口唾沫。媽地。姓王地不是人。拿自己兄弟地命來填城。蒙古老爺們倒舒舒服服待一邊乘涼!哼。什麼姑娘、財寶。都是嘴巴吹地、紙上畫地。要你拼命地時候喊一喊。等破了城。還不是蒙古大爺先拿。能讓你撿點殘湯剩水就差不多了!
唆都指揮着新附軍。繼續在同安城下打着消耗戰。汀州城外蒙漢都元帥張弘範地大帳中。卻是風雨欲來。
張弘範皺着眉頭。調試着朱漆弓地弓弦:“唆都地軍報。有幾天沒過來了?”
張珪略一思忖。不解地道:“稟父親。有五九天了。可范文虎地二十萬大軍就在他北面。唆都元帥地麾下又是百戰老兵。應該不會……”
“報——”站赤急報拖着尾聲,策馬直奔入中軍,“兩浙大都督范文虎來文。”
張弘範拆開書信,手一抖,八百里加急戰報,從指縫中無力地飄落了下來,盤旋着,落在大帳鋪着的羊毛氈毯上。
“兩浙空虛,琉球海匪肆虐,兩浙亡宋遺族造反、魔教設壇燒香起事,爲保住北運大都的糧食,不得不緊急抽調大兵十二萬北上,否則北運糧食出了問題,伯顏丞相對抗海都、乃顏的戰事必定難以爲繼……”
“唆都危險了。”張弘範長嘆一聲。
珪正要上前解勸,卻見父親剛剛有些頹喪的眼中精光T御賜金刀下令:“命劉深、李恆、呂師夔三日內打到上杭、威脅龍巖;塔出右丞留在汀州,也迭迷失、張弘正隨我領精騎一萬,潛過蓮城以南,沿九龍江下漳州!”
大漢三年四月二十,楚風遣黃金彪率一團兵力海運至同安以東,扼守自同安退回泉州的安平橋;陳淑率義軍騎兵三千、步兵一萬到同安以西十里;許鐵柱團和七千義軍精兵進至同安以北丘陵地帶,完成了對唆都的三面合圍。
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軍事家,也沒能認識到威脅來自海上,唆都以陸上決戰的套路出招,卻不料楚風以海上迂迴的新招回應,頓時陷於不利境地。
福建局勢峰迴路轉。
“天下間竟有如此打法?”唆都看着地圖,萬無一失的後路,人家簡簡單單的海上運兵,就踢了你的屁股。
泉州城中只留着三千弱旅,還能不能回去?
“怕是回不去了。”周貴指着地圖,“琉球炮船犀利,既然他們能運兵佔了安平橋,又怎麼會不把炮船擺在江中?幾條炮船打橫,咱們就是千軍萬馬都過不了江啊!”
那麼往西,打下同安?
唆都自己搖了搖頭。同安,既然半個月沒能打下來,再困到城下,漢人三面合圍,就插翅也難飛了!自己的一萬蒙古鐵騎只損失了不到一千,可三個新附軍萬人隊,連日消耗下怕是指望不上,攻城傷亡一比五,城內損兵兩千,攻方死傷千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麼,向北,趁合圍未完成,向漳平轉移。自己身爲蒙古大將,范文虎絕對不敢坐視不管,只要和他合兵一處,不但能扭轉兵力困局,還能以兵力優勢繼續發動攻擊。
三天後,唆都提着刀鋒上蹦了口的彎刀,在同安城外的海灘上打着轉,四野裡傳來的喊殺聲,讓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整整三天,打頭陣的三支新附軍萬人隊,沒一支能衝破漢人的包圍,漢人手上拿着的鐵管子,乒乒砰砰的一陣響,就有無數勇士倒下;那陳姓婆娘手下更是了得,三個新附軍萬人隊衝擊,唆都帶着蒙古武士們騎着馬想破陣而出,眼見漢賊軍快要不行了,她竟然帶着貼身女兵騎馬衝鋒,義軍士兵就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如同猛虎下山,不要命的撲上來,用長槍和利箭把蒙古武士們捅下馬。
該死的漢人,該死的賊婆娘,不敢真刀真槍拼殺,每次衝近,不是炒豆子般密集的槍聲,就是一堆堆丟過來的手榴彈,炸得武士們人仰馬翻。
若是有三萬、哪怕兩萬蒙古鐵騎,我都能輕鬆衝破他們的戰陣,用彎刀收割這些漢人的生命!
范文虎,你竟敢違抗軍令不來救援!唆都怒火萬丈,他還不知道,留在漳平一帶的新附軍只剩下了三萬,聽聞南面唆都大帥被圍,嚇得屁滾尿流,別說來救援,差點沒自己潰散了。
火槍、手雷、大炮,熱兵器的威力一一展現,但蒙古人引以爲豪的騎射並沒有退步,唆都親眼看見一輪齊射後漢人齊刷刷的倒下一片,照以往的經驗,他們會潰散逃走,可現在,漢人們卻一步不退,反而挺着長矛向蒙古武士衝刺。
連日酣戰,唆都睡着了。
海面上吹來涼爽的風,夾雜着海水那特有的腥鹹味道,在唆都的夢中,卻成了聞慣了的草原上帶着青草味兒的晨風。潮水聲是一曲平緩的詩歌,宛若遠方牧羊姑娘思念情人的低唱。
白煮羊頭,野蘑菇湯,幾個銅板一缸的燒酒。
騎着駿馬追風逐電的那達慕,姑娘們紅紅的臉蛋和清泉般的眸子,騎士們走馬射箭,贏得心上人一個愛慕的眼神,就比喝上整罈子最烈的馬酒,還要讓人心醉……是什麼力量,讓草原上的牧人拿起屠刀,衝到了江南漢人的家園,把辛勤的農夫一一劈倒,搶劫他們的財產和妻女?“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是戰勝敵人,殺死他們,搶奪他們所有的東西,看他們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蹂躪他們的妻女。”成吉思汗的宏偉志向,究竟給蒙古人帶來了什麼?
索都已不想再思考下去,他是大汗的戰刀,他手上早已沾滿鮮血。晨光中,他霍地張開了雙眼,握緊了手中彎刀。
東西北三面,又響起了漢軍獨特的衝鋒號。
“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