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章 兩條鮎魚
漢王府隔着廣場的正對面,大街邊上新起了一座飛檐斗拱、紅磚綠瓦的二層小樓,門臉上高高挑起杏黃的酒招子,當中黑底退光漆招牌上籮筐大的三個金字。
“望海樓?望海樓不是在泉州嗎?”駱醒忠、於孟華、王峻、龐泰四位輕紗衣、瓦楞涼帽,手上日本摺扇象牙爲骨、工筆細細畫的扇面,底下繫着天竺商人販來的瑪瑙石,搖動之際腋下生風,直叫人飄飄欲仙,擺着四大才子的範兒,吸引到幾位懷春少女的目光,早已娶妻成家的幾位男士,仍然有些飄飄然。待走到這家新開的酒樓前面,見了招牌上的金字,幾人都頗爲驚訝:泉州府望海樓大大有名,土生土長的泉州人,沒有不知道的,怎麼這兒也開了一家,難道是漢王常說那什麼山寨版的?
“喲,幾位爺,裡邊請吶!”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站門口,見這四位爺看着招牌指指點點,生意上門,趕緊出聲招呼。
駱醒忠操着一口地道的泉州話,眼睛望着招牌:“我說小哥,這望海樓是泉州府的百年老店了,當年朱文公在樓上詩酒會友的,你打人家的招牌,到工商部登記了嗎?”
於孟華在旁邊笑道:“這位駱大人便是工商部的局長,你們這店若是假冒別人招牌,趁早的取下來,免得經官法駱醒忠只管得量具,營業執照並非職權範圍,於孟華話中故意只提局長兩個字,不說是哪個局的,好拿話嚇一嚇這個假冒的店家,叫他吃一驚。/
誰知小二一點不害怕,滿臉堆出笑,樂呵呵的說:“原來是駱大人吶,不瞞您說,咱這望海樓就是泉州的百年老店。我家主人從泉州到琉球。歇了半年,起造這座酒樓,房屋已經造好,正缺點錢裝飾點綴,蒙徽州祝老爺擡舉,參股進來,兩邊搭夥做的生意。”
這下輪到駱醒忠吃驚了。祝氏全家南歸,漢王還借給祝季奢生意本錢,真真是聖眷優隆了;對外情報司的正副兩位司長,一爲祝季奢表兄。一爲祝家舊僕,俱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從哪邊說,祝家都勝自己十倍。既然酒樓有他們的股份,別說嚇他們,人家不來嚇你就算好的了!
四大才子正準備打道回府。酒樓裡那個在泉州就常看見地胖胖的老闆,笑呵呵的出來了。臉上的肥肉堆到一塊,擠得連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一見這幾位,都是在泉州的熟客啊。作揖打拱的招呼:“駱先生、於先生、哎唷,這是王先生和龐先生啊。裡邊請裡邊請,各位放心,我望海樓搬到琉球,老闆是原來的老闆,廚子還是原來地廚子,這酒菜味道保管正宗,要您老大耳刮子抽我王胖
他這麼一說,駱醒忠倒還不好走了,王胖子認得自己,現在打道回府,傳到祝季奢等人耳朵裡,倒好像自己專程來抹他面子似的。管他的,現在夫人也做了七品官,雙份收入還怕吃不起一頓好酒好菜?王峻老婆目不識丁做不得官,大不了替他會帳。駱醒忠略一思忖,便帶着幾位同學兼同僚走進樓中,哈哈笑道:“恭敬不如從命,王老闆,您可得讓廚子拿出看家本事來,我們三位好說,在泉州時,這位龐兄可是你望海樓的常客,味道正不正,他一品便知。”
“好勒,四位樓上雅座請!”王胖子做個手勢讓小二引他們上樓,又扯着嗓子喊:“廚房地聽真,咱們泉州府的老客到了,拿出手藝招呼,甭砸了咱望海樓的牌子誒”
樓上佈置猶勝樓下,朱漆的欄杆,綃金地畫屏,過道上、四壁下,點綴着奇花異石,幾分天然趣味蓋過了滿屋的紙醉金迷,小二們端杯盤碗碟來來去去,“張三爺要的驢肉火燒來了”,“四號座趙爺燒雜燴、蜜汁肘子、芝麻火燒、醬鵝、白灼蝦、嗆炒青菜、橘子酒來三斤——”
駱醒忠四人落座,點了幾道海鮮、山珍,叫了壇五斤地女兒紅,幾個人自斟自飲。菜上五味酒過三巡,幾個人微山了。
自己地老婆也去做了官,不好再罵宋文昭了,話題便轉移到最近的特大新聞上。王峻神神秘秘地道:“諸位可曾知道,那奸相陳宜中已到琉球,任職大漢法部部長?”
龐泰老婆做官掙了錢,接濟了孃家,這幾天兩個舅老官天天拖着他兩口兒吃酒,沒怎麼關心時政,聽了王峻的話,不由奇道:“陳宜中陳相爺?不是都說他是大宋朝地擎天玉柱、架海金梁麼,怎的到了琉球,還做了咱漢國地官?”
駱醒忠和於孟華點頭附和,陸秀夫爲人古板只可談經論道,文天祥忠奸難辨且不知兵,張世傑一介武夫,陸戰固然良將,海上實在稀鬆,夫爲相者,“調和陰陽,陶治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陳宜中富有權謀、多謀善斷,雖非剛直不阿之諍臣,如今國之末世,也算得一等一的人物了,如何會離宋投漢?
“諸位不知,如今行朝陸張二位專權,陳宜中處處碰壁,於是假借到占城借兵、借地,全家逃到了占城。適逢排華亂起,漢王海上揮兵底定亂局,陳宜中便隨船到了琉球。”王峻在法部任職,對新任法部長的事情,很知道點小道消息。他眼珠軲轆一轉,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注意這邊,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知道他怎麼得的官?”,痛快說出來吧!”於孟華拍着桌子道:“如今,你吊咱們胃口,難道還要收灑花錢、好看錢、耳報錢?”
衆人聞言一齊笑起來,這都是從前衙役捕快們勒索老百姓的名目,在漢國,可是從來沒興過。/
王峻面上一紅,趕緊說:“他是寫了首豔詞才得的官。”
以詩詞得官唐朝多有,本朝也不少見,卻不算什麼稀罕事。幾個人臉上大爲失望,那表情就是說:這算什麼新聞?老生常談,陳貓古老鼠的事情了。
王峻急得面紅耳赤,大聲說道:“他寫的是嚴蕊那首詞,那首《卜算子》!”
啊,“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王峻點點頭,幾位同僚的臉色就奇怪了,“噗—”駱醒忠一口酒噴了出來,拍着桌子大笑:“陳宜中啊陳宜中,好好一個大宋丞相,不說殉國成仁,逃往占城已是失了忠義;忠臣不事二主,他出仕漢國,已不算得個忠臣,偏偏熱衷功名,就算漢王不三顧茅廬,也該下旨徵辟,他倒好,自比妓女而求官,真真是下流已極,丟了我等讀書人的體面。”
“佞臣、佞臣!阿諛事主,奴顏媚骨!”於孟華也破口大罵,若是陳宜中站在他面前,未免要被噴上一臉唾沫星
只有龐泰神情有點不以爲什麼忠臣不事二主,咱們同在琉球爲官,前半輩子,也是食毛踐土的大宋人嘛,爲漢官,也是時勢所迫,若是熙寧、元豐年間,我等還不是在書院苦讀,等着殿試得官,做大宋的忠臣。又哪有今天之事?”
“龐兄糊塗了!”駱醒忠正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咱們雖爲宋人,並大宋之官,未曾食他的俸祿,便不必替他盡忠。陳宜中累受皇恩,官居一品,他不爲大宋守節,誰爲大宋守節呢?”
於孟華拍着桌子大叫:“對,陳宜中有才而無德,奸佞小人,卑鄙下流!”
王峻連忙捂他嘴巴:“噓——於兄噤聲,陳宜中是小弟的頂頭上司,他乾女兒陳雪瑤也和漢王有那麼點意思,各位說話小聲些,莫要被旁人聽了去。”
不得不說,任用“佞臣”對政務還是很有好處的。楚風面前堆着好幾本條陳:《警部請奏警務刷新摺子》、《財稅部請設稅警摺子》、《情報司各處暗樁密探名冊》、《文教部請放開民間出版印刷摺子》。自從三天前任命陳宜中爲法部長,漢國各部的效率似乎一夜間提高了許多,各部部長巴巴的請改良、請刷新,條陳都是一二三四的來,人財權機構設置政策法規不需要自己動嘴,該改進該增設該刪改的,自己就考察了報上來,真楚風嘿嘿一笑,各部長你看我是個匠戶把頭,我看你是個帳房先生,你說我大老粗,我說你是封龍山上的書呆子,大哥莫說二哥,大家半斤八兩罷!行事就往往照本宣科,雖然貫徹執行不打折扣,但卻沒什麼主動性,鬧得幾乎每條政策都要親自設計,自己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行啊!
現在好了,陳宜中太學生出身、大宋朝的前任丞相,和他一比,各部長就落了下乘,人人心裡都有點毛毛的,自然發揮主動,個個爭攬事權,唯恐事情不夠多似的,倒好讓自己輕鬆輕鬆。
正想笑,張廣甫就帶着洪梅氏、鄭發子求見:請求貸款,請求開海外貿易。
磋商了細節,送走這三位,楚風關在書房裡狂笑:鮎魚效應,鮎魚效應!陳宜中、祝季奢,一在政界一在商界,好大兩條鮎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