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顧懷興是今科考試的主考官,論理擔得上這聲師傅,只是唐瑜聽人說顧太傅而今不過二十有六,只不過堪堪大了她七歲,喊起來倒有些不自在。
不自在的自然不止她一個,唐瑜抽眼看座中那兩位,其中一位還好,看起來同她一般年紀,而另一個卻是個留着美鬚髯的中年人。
顧懷興淡淡應了一聲,那兩人齊刷刷地回過頭來圍觀她,唐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順便略微瞥了一眼顧懷興的臉色,見他面有不豫,她連忙嚴肅起來,清了一下嗓子,向着在座的三人自報家門:“在下唐鈺,幷州人氏。”
進士的前三甲按照慣例都會留在京城共事,顧懷興想必一早便看過她的履歷,因而這一番介紹實則爲了給二位將來的同僚留下個好印象。
所謂宦海翻波,防不勝防,總是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果然那二人見探花郎頗有禮,頓時心生好感,一個道:“在下王意之。“另一個道:“”在下孟秀夫。”
顧懷興指着那個稍年長的孟秀夫說:“這位是今科的狀元。”那麼另一位便是榜眼了,唐瑜心中暗想,果然少年登科如顧懷興這樣的變態可遇不可求,狀元郎是個中年人這樣或許更加符合實際。
“過了今晚的瓊林宴,明日你們便要上殿謝恩,本官沒什麼特別囑咐的,只一條,切記謹言慎行,你們能走到今時今日,自然也懂得這一層。今日見你們也只爲的這事。”
除卻這些,顧懷興再沒說別的,三人皆有些摸不着頭腦,傳聞不是說顧太傅爲人最是涼薄,深諳明哲保身之道麼,如今這般古道熱腸又是爲何?
夜晚的瓊林宴甚是熱鬧,聚集了京城內的達官貴人,紳士名流,不過最終的主角卻是這一衆在春闈中嶄露頭角的新貴們。
“你們可知探花郎一詞從何而來?”忽有一人高問,在座的衆人雖飽讀詩書,對這些野史散秩卻不甚知之,因而紛紛搖頭,那人道:“原是舊時曾有在瓊林宴上選取年少俊美者乘馬採花的習俗,以助喜慶,不過歷來的進士們熬到中第多半都垂垂老矣,青春不在,今次可不同了,我瞧咱們的探花郎真真是俊美非凡,比之當年的顧太傅也不遑多讓,諸位說是也不是?”
唐瑜被人灌了兩三杯酒,有些頭暈,一個人窩在一株開得正好的杏花樹下。
一衆人順着視線瞧去,探花郎單手撐着額頭,臉頰緋紅,面如瓷玉,睫毛纖長,統統看呆了去。
唐瑜睜開眼,赫然便是下午在顧懷興府上見過的王意之,不由嚇了一跳:“王兄怎麼來了?”王意之本就生得黑,又瘦得像跟竹竿似的,大晚上的光線也不好,王意之一笑只餘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晃得人眼疼。
他道:“他們讓你乘馬採花呢。”說完指了指身後,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嚯,唐瑜轉頭便想逃跑,一羣大老爺們翹首以待,眼巴巴地盯着她,據聞,京城男多女少,嬌女難求… …
探花郎好歹算是他們京官中的一份子,這一圈騎下來,大約可以將他們京官的顏值往上拉那麼一二分吧… …
既然衆望所歸,唐瑜也不便推辭,王意之笑意盈盈地遞過來一枝杏花:“唐兄,這枝杏花聊以贈君。”
按照舊例,接受旁人贈送的杏花時不能用手觸碰,一定要簪到髮鬢上纔算完成贈送,唐瑜個子本來就高,因而特意彎腰下來,等着王意之簪上去。
他的指腹微涼,不經意摩挲過唐瑜的耳朵,她有意躲閃,卻不期然叫那手滑到了臉頰上,杏花穩穩地簪在了鬢上,唐瑜慌忙地退後一步,擡起頭卻結巴了:“顧……顧太傅?”
王意之不住地給她使眼色,他先溜了,徒留唐瑜和顧懷興。他頭上沾了片杏花瓣,淺色的粉,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怪異,倒很有一番陌上人如玉的清貴,難怪京中女子個個都說非顧郎不嫁。
唐瑜卻撇撇嘴,她就不稀罕。
大約是她盯得久了,顧懷興也摸了摸頭頂,摸下一片花瓣,好像是解釋:“許是路上從杏花樹下走過,平白沾了這一瓣。“
唐瑜奉承道:“大人英姿不凡,連杏花亦爲大人所折。“
顧懷興扯扯嘴角,細微的動作叫唐瑜看得一清二楚,她立馬見縫插針道:“大人可是乏了?在下先告退了。“
顧懷興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唐瑜就一陣風似的跑沒了影。
遠遠的又聽見王意之那一羣人在起着什麼哄,唐瑜跨坐在馬上,意氣非凡,笑容明媚得簡直要刺傷了他的眼,她滿頭的杏花,在莽莽人羣中,顧懷興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第二日上殿面聖,除了狀元郎走的升龍梯,旁人皆走的普通道路。
這升龍梯,就連皇帝一生也只能踏足兩回,一次是登基大典,一次是封后大典。普通人若想走一回那升龍梯,便只能寒窗苦讀,熬到金榜題名的那一日,纔有機會踏足。
漢白玉雕的龍紋,一雙龍眼熠熠閃光,唐瑜緊跟在王意之身後,三人之中,只有孟秀夫最爲鎮定。
“怎麼辦,唐兄,我有些緊張。“王意之偷偷向後傳話,趁着進殿門的功夫,唐瑜不偏不倚地踹了王意之一腳,擠着牙縫安慰他道:”沒事,我也緊張。“
他三人走在左邊朝臣這一列的隊首,不巧正對着右邊隊列裡的顧懷興,他淡淡瞥了一眼唐瑜,瞬間將她想同王意之說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裡。
羣臣三呼萬歲,唐瑜也隨着他們喊,跪下,直到上頭道:“衆愛卿平身。“唐瑜才低着頭站起身來,眼觀鼻,鼻觀心。
皇帝兩年前登的帝位,而今不過二十三,顧懷興少年中第,進官場的那年不過堪堪十六,而後平步青雲,先帝欽佩他的才學遂欽點爲皇子師,那時太子懸而未立,先帝膝下又子嗣衆多,因而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行差踏錯。
也正是這一場豪賭使得顧懷興從皇子師變爲帝師,直到如今,皇上都尊稱顧懷興一聲“老師”。
至於顧懷興的地位,自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遠遠不止一個太傅那樣簡單,滿朝文武無敢出其右。
唐瑜不敢擡頭,人說天子洞若觀火,這火眼金睛一照,怕是什麼也兜不住,心裡嘀咕直犯,只盼着天子如衆人一般,只要過了這關那麼一切便塵埃落定了。
皇帝卻是看見了她,小小的臉,只顧低着頭,心裡好笑,怎麼膽子這樣小,旋即略有深意地瞥一眼顧懷興。
最後,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狀元孟秀夫授修撰,榜眼與探花皆授編修,其餘皆賜進士出身。
白馬遊街穿花而過,正是春風得意時,唐瑜端坐在馬背上,面帶微笑,帽檐處簪了銀羽宮花,更襯得是面如冠玉,英氣十分。
“真不知這一次的探花郎竟這樣好看!”
“探花郎英俊瀟灑,顧太傅氣質更佳,真不知該選誰!”人羣中傳來女子的議論聲,唐瑜聞言勒住了繮繩,白馬微微擡起前蹄,她轉頭一笑:“不知我與顧大人孰美?”
那一笑盡顯風流 ,不知成爲上京多少姑娘的春閨夢裡人。
“你們看,是顧太傅!”不知誰喊了一聲,那些圍觀的姑娘們紛紛紅了臉頰,眉眼亦飛舞起來,好似見了心上人一般既羞澀又興奮,唐瑜順着她們的視線擡頭望去。
玄策樓,斗大的三個字,顧懷興坐在樓上靜靜投以一瞥,唐瑜朝他抱拳以示問候,馬蹄在原地打轉,春風吹起她硃紅色的進士服,身姿瘦削,顧懷興點了點頭,他的眼神溫潤,看似和藹,實際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唐大人,請收下小女的帕子!”唐瑜驀得一驚,一個妙齡女子衝到她的馬旁,將手中的帕子遞給她,王意之和孟秀夫從未見過此等陣仗,驚訝得不能過,卻也存了看一場好戲的念頭,二人也不前行,就這樣看着唐瑜,王意之更是將笑堂而皇之地掛在臉上。
唐瑜瞪了他一眼,鎮定自若地收下了那方帕子,人羣中傳來陣陣起鬨聲,那女子閉着眼,淚水還掛在臉上,彷彿是在害怕唐瑜拒絕。
唐瑜用那帕子拭去了女子臉上的淚水,溫聲道:“姑娘,帕子我收下了,你快回去吧。女兒家孤身在外終究不安全。”
那女子又羞又喜,重重地點了點頭,含情脈脈地看向唐瑜道:“鈺郎……”
唐瑜笑着點點頭,王意之瞪大了雙眼,罵了一聲娘:“這都可以?”就連孟秀夫這樣穩重的中年人都險些將眼珠子給掉出來了,王意之笑罵道:“唐兄啊唐兄,我真看不出原來你還是這樣一個多情種子。”孟秀夫也點頭附和。
唐瑜卻不明就裡一臉不知所措:“王兄你在說什麼?”送帕子什麼的不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嗎?她以前在閨閣時繡壞的帕子也都送過人的。
王兄表示自己很受傷,以一種痛心疾首的表情直視着唐瑜,嘆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顏值高,情商低,老天爺很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