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盡一生, 那光亮從他嚴絲合縫的平淡人生中透進來,他才曉得,原來世界並不是索然無趣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 風起了, 荷葉上的露珠被刮跑了, 落下來, 秦先裴定定地站在欄杆後面, 溫柔的風,向臉上撲來,多少年了, 那不曾降臨過得而愉悅感,而今一次性地朝他涌過來, 幸福彷彿潮水一般。
“永安, 我要酒, 最烈的酒。”
“大人,明日……”
他已然是無酒而心自醉了:“明日, 什麼明日?”古人說明日愁來明日愁,大不了明朝散發弄扁舟,明日,算個什麼?
“哈哈!世上還有這樣的事!也不枉我生而爲人一場了!”
夏風,美酒, 美人……他腦海裡肖想着她的模樣, 多是活潑的與恬淡的, 活潑時如山野的小鹿, 嫺靜時又若臨水照花。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呢?”又爲何, 偏偏讓他遇上?
他生於官宦人家,幼年喪父, 遵從母命入朝爲官,不過是爲了博母親的安心,可官場是那樣的心灰意冷,他終日冷眼看着那些官場中人逢場作戲,開始時還有些義憤填膺,再後來便是見怪不怪。
他自問心如止水,卻怎樣也未料到還有那山風竟能吹得開他這一潭死水。
秦先裴舉杯失笑,衝着池子裡的倒影敬上一杯。池子裡的人也衝他莞爾一笑,溫柔別具。
清荷殿
宮裡燃了香,粉色的絲質帷幔飄逸着,窗子是開的,因而風一吹,便吹得鼓鼓囊囊的烈烈張揚。
“秦先裴也不知發了什麼瘋,今日竟在御前跪着向朕要求收回他與十二的婚約!”趙元晉剛下了早朝便直直朝清荷殿來,他劍眉倒豎,一幅怒極了的樣子,
聶世清端茶上來,一臉詫異道:“他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她將茶遞到趙元晉面前,待他接了過去,聶世清便站到他後面,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替他捶着肩。
大約是因了這安撫,趙元晉的脾氣漸漸收起來一些,但口氣仍是不好:“朕的皇妹哪裡不好了?他要做出這等令天家難堪的事!”
“皇上別理他就是,大不了將他定個抗旨不遵的罪名流放嶺南。”她說得言之鑿鑿,倒叫趙元晉詫異地望了她一眼。
許是感覺到趙元晉這意味深長的眼神,聶世清小聲問道:“可是臣妾說錯了什麼?”
趙元晉搖搖頭:“沒有。”說着飲了一口茶,皺着眉道:“怎麼是這個茶?”
聶世清盈盈拜下來道,眼含秋水,嬌滴滴道:“皇上喝得一直是此茶啊。”
趙元晉搖搖頭,突然直起身子道:“罷了,朕先走了。”
自古以來便是伴君如伴虎,饒是聶世清心眼再多也想不到皇帝的心思是如此的莫測與多變,倒叫她不得其解。
傍晚派去的宮女回來回話道:“皇上今個兒歇在了蘭妃那裡。”
聶世清攥着枕頭的一角,直把枕頭捏得變了形才鬆手,若無其事般道:“本宮知道了。”
趙元晉已然許久未曾見過蘭妃了,大約是在他寵幸聶世清之後。他的心裡不是不歉疚的,可是聶世清那張臉,於他而言,卻有着一種致命的誘惑。
然而蘭妃終究是不同的。
她陪着他從皇子到皇帝,從一無所有到坐擁江山,甚至是幫他得到顧懷興的助力。蘭妃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伴侶,在他心裡,只有蘭妃纔是皇后的不二人選。
可她一直都沒有爲他生下過一兒半女。
他們之間,似乎是夫妻,卻更像是盟友。
“多少年了。”趙元晉站在庭院中靜靜感嘆,蘭妃爲他披上衣裳道:“皇上是問花兒還是問別的什麼?”
他轉過身來握住蘭妃的手:“咱們夫妻多少年了?”
蘭妃淡淡一笑:“臣妾不記得了。臣妾只知道臣妾十幾歲時就跟着您了,而今已近三旬。”
歲月還真是偏心,總是格外憐惜美人,趙元晉撫過她的鬢角,那裡被花枝上落下的露水稍稍打溼了一些:“蘭兒還是當年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那不過是皇上哄騙臣妾的話,不過臣妾愛聽。”她笑了一笑,有着蘭花獨有清幽氣質,高貴而典雅,是聶世清那樣的女人這輩子也學不來的。
女人有很多氣質,剛強的,溫婉的,高貴的,嬌媚的……很多很多種,卻只有得不到的那種是最好的。
趙元晉感受着手上的觸感,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人的笑影,不知不覺的,他笑了起來,毫無預兆的笑容。
“聶妹妹於皇上來說不過是一件替代品吧,皇上得到了卻感覺內裡愈發空虛,因爲她不是您真正想得到的那個人。”
wωω★тt kán★c○
他微微一愣,復而展顏道:“朕最喜歡的便是你的聰明。”
“可是皇上,那個人您永遠也得不到的。她不是那種會甘心困在宮中的女子。”
趙元晉只是說:“朕知道。”他從一開始便知道,所以纔有了聶世清。
“朕還知道,她是顧懷興的未婚妻,太傅愛她。”說話時忘了神,竟然又叫起了太傅,趙元晉笑着搖了搖頭:“朕私心裡總是希望太傅永遠都是朕的太傅。”
“爲了一個女人和自己的肱骨之臣鬧翻,皇上太愚蠢了。”普天之下敢指着皇帝鼻子說愚蠢的也不過她一個了吧。
蘭妃整了整袍帶道,突如其來冷笑一聲:“其實也不盡然,皇上大致是厭倦了這樣居於人下的日子,想掌控大局了,於是便準備卸磨殺驢,臣妾說得是也不是?”
“這樣一來,倒是臣妾說錯了,皇上豈止不愚蠢,反而是精明得過了頭。”她說這話時朝他拜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看着他得而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惜您從來都不是我弟弟的對手。”
“可你還是選擇了朕,不是嗎?再說,朕還有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