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睡後,幾人又不得不出幹清宮內殿,來到外殿等候。
李孜省問道:“這算什麼意思?來瞻,你說呢?”
張巒搖頭苦笑。
這會兒你們纔是大佬,應該聽你們的纔對,怎就問起我的意見來了呢?
韋泰道:“幾位,要是陛下並無大礙的話,就請先回吧。”
“韋公公,你這話是何意?”
李孜省有些氣惱道,“昨夜是你讓我等入宮,現在又讓我們回去?不會是想讓張太常也離開吧?他可是要隨時盯着,爲陛下診治。
“剛纔你也看到了,來瞻的治病方法,與他人就是不同,對於陛下病情的判斷,也更爲準確。”
韋泰苦笑道:“李仙師,咱家不是想讓各位避開,乃是說,陛下眼下並無大礙。”
“你怎知無大礙?”
李孜省也來了火氣。
此時一旁剛被拔擢爲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戴義走過來道:“幾位,莫要爭吵了,昨夜乃是陛下醒來,說要傳召李仙師入宮,當時只說來給看看。”
李孜省冷笑不已,質問道:“韋公公,原來不是你讓我來的,而是陛下讓我入宮候駕……如今你又想趕我走?”
韋泰無奈道:“李仙師,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你是否覺得,我現在想把你摒除在顧命大臣之外?”
兩個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爭吵起來。
這下把周圍的人給看懵了。
能這麼明目張膽去探討什麼顧命、託孤的事情嗎?
李孜省道:“來瞻,你說說看,陛下的病情是否真的有所好轉?我等是否可以就此掉以輕心?”
張巒道:“陛下的病情……我覺得……不容客觀……”
“你看!”
李孜省好似找到撐腰的一般,衝着韋泰問道,“陛下病情遠沒到可以放心的地步,憑什麼讓我們走?”
韋泰皺眉不已,問道:“可是李仙師,你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你也不會治病啊。”
“我……”
李孜省突然覺得自己確實理虧,但這會兒讓他走,他是堅決不肯的。
韋泰道:“陛下連閣臣和六部七卿都未召見,李仙師留在這裡,像什麼話?要是你不想走,先到宮裡其他地方等着也不是不可。”
“不行。”
李孜省斷然道,“我就要留在幹清宮,隨時等候陛下的召見。不然,我放心不下!再說了,要是宮裡出什麼大事,尤其涉及天機,我在這兒還能做一番推算。”
“那你算出什麼來了?”韋泰質疑道。
“暫時還沒有。”
李孜省道,“不過快了!還有,陛下不是要傳見羅祥和朱驥嗎,怎不趕緊叫人去?”
戴義回道:“已派人去了。”
李孜省冷哼道:“現在誰也無權命令我,除非陛下親自趕我走……我是陛下召來的,沒有陛下發話,我覺得你們就是包藏禍心!”
……
……
李孜省態度堅決,今天賴也要賴在宮裡。
什麼睡覺吃飯,通通不顧,他甚至可以就地而坐,哪怕被人厭惡,也毫不在意。
衆人又只能恢復到等皇帝睡醒的狀態。
幹清宮外殿很安靜,只有韋泰和張巒不時進去看看,到後面,連章淵、汪機這些太醫院的人,也都沒資格入內,至於給皇帝施針等事,全都被叫停了。
看起來李孜省是達成了目的,但宮廷上下,其實都站在韋泰一邊,畢竟韋泰纔是內相。
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就連太醫院的人,也都以韋泰馬首是瞻。
李孜省見沒人注意自己,一把將張巒拉出殿外,不滿地問道:“來瞻,你怎麼回事?這會兒不趕緊彰顯一下你未來國丈的身份,把這羣人給壓制住?”
張巒苦笑道:“李尚書,你在說什麼?我爲何聽不懂呢?”
別說未來國丈,就算是現任國丈,我有本事壓得住你們這羣在皇帝跟前排得上號的大佬?
此時的張巒,將目光落到前方幹清門柱廊下,只見有幾人立在那兒,正是太子朱祐樘和覃吉、蔣琮等人,他甚至還看到遠處自己的女兒張玗帶着兩個宮女前來,看樣子太子夫妻二人這是準備一起耗着。
“看看……”
李孜省恨鐵不成鋼地道,“連你女婿和女兒,都比你有覺悟。這會兒你不用講道理,你代表的就是太子,你得硬氣起來,你說啥,要是那韋泰不肯聽,接下來就找他的麻煩。我不信他敢亂來。”
言外之意,太子不在殿內,你就代替太子說話辦事,用太子的威勢把韋泰給徹底壓制住。
畢竟老朱家的正統繼承人是太子,以後咱這幫人都是現太子的臣子,這會兒誰敢跟太子的話事人硬來?
那不是等着被秋後算賬嗎?
張巒道:“李尚書,這事,不應該由你來做嗎?”
“我倒是想。”
李孜省道,“剛纔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韋泰肯聽我的?他還想把我趕走……要是陛下突然有個三長兩短,誰不在這裡誰吃虧!
“我好不容易纔混到這兒來……我能留下來,就已是厚着臉皮強撐的,別的事我還真做不到。”
張巒哭喪着臉道:“可是……我啥都不會啊。”
李孜省咬牙道:“你行的,你不行誰行?就是你了!我想好了,接下來你就去跟韋泰說,讓太子到殿裡來,太子可是有名的孝子……這樣總該行了吧?人家父子聚在一起,他韋泰還敢阻攔不成?這樣就不用你做旁的事了。”
張巒道:“陛下都沒傳召太子,你先前沒聽到陛下說的嗎?”
“陛下現在連二加二等於幾都不知道,你不會真指望陛下頭腦還保持清醒吧?要是現在有人強推易儲之事,不全都完了嗎?”
李孜省差點兒想打人。
他感覺張巒就是個棒槌,怎麼敲打都沒用,木頭疙瘩一塊。
張巒幽幽道:“陛下頭腦不清醒,不正好說明,這會兒有人想提易儲也無從說起?陛下現在還能分得清楚誰是誰嗎?”
“陛下分不清人?”
李孜省驚訝地道,“先前才陛下明明認識人,還有對以前的事有着較爲清晰的記憶,雖然萬妃那事……有些邪乎,但說到羅祥和朱驥,可是一點偏差都沒有。”
張巒卻搖頭:“假象而已,真見到本人,卻未必能認得出來。此時陛下究竟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還需要觀察。
“李尚書,你也要稍安勿躁,既想守在這裡,咱就先和和氣氣,畢竟現在也沒人說要易儲。”
李孜省仔細想了想,突然又覺得張巒的話有些道理,皺眉道:“來瞻啊,你這脾性,我是真看不懂,到這會兒了你反倒淡定下來,像個成大事的人。可你咋就不能更進一步呢?”
……
……
二人回到殿內。
一直等到中午,也沒見皇帝醒來,衆人都很睏倦,畢竟多數人都是一夜沒睡,又熬到中午。
正好天氣炎熱,一到正午衆人都犯困。
朱驥和羅祥已在外面等了許久,他們並沒有獲准入內,也是因爲韋泰不待見這二人,雖是皇帝親口傳來的,但韋泰也擔心這二人會搶奪他的話語權,乾脆就讓他們在外面等。
“有飯吃沒?”
張巒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李孜省皺眉道:“你這會兒還有心思吃飯?”
韋泰卻道:“張太常說得對,畢竟從昨夜忙碌到現在,大家夥兒都餓了。來人吶,去準備一些簡單的膳食,送到外面,還是不要在殿內用膳。”
剛派人傳出話,這頭內侍從後殿出來,激動地道:“幾位大人,陛下醒了。說要傳見韋公公和張太常。”
“啊?”
李孜省拍拍屁股站起來,問道,“沒說傳見我嗎?還是說陛下不知我也在?”
韋泰直接拉了他一把,意思是,你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皇帝沒說見你,你就老實往後站着。
隨後韋泰和張巒進到內殿。
朱見深此時仍舊躺在那兒,擡頭看着二人道:“張卿家,朕這是病入膏肓了嗎?”
張巒回道:“陛下,沒有。”
“可是朕爲何覺得,身體如此沉重呢?”
朱見深道,“朕腦子很亂,有時候清醒,有時候什麼都不記得。朕跟他們說,要見萬侍,他們說萬侍已經走了,她去哪兒了?”
張巒無奈道:“萬妃已經病故,是年初的事。”
朱見深突然痛哭起來,聲音悲切:“朕與萬妃的命休慼相關,她怎就先朕一步走了?傳宸妃來。”
韋泰趕緊道:“陛下,邵妃如今已爲貴妃。”
“那就傳她來見。”
皇帝這會兒好像終於想見親人了。
韋泰看了看張巒,意思是我出去傳話,你留在這裡不像話。
朱見深道:“沒聽到朕的吩咐嗎?快去……張卿家,朕還有事問你,你且跟朕明說,朕有幾天能活?”
張巒道:“臣完全不知。臣會盡力爲陛下診病。”
……
……
當張巒從內殿出來時,李孜省趕緊拉了他一把,問道:“你怎出來了?”
張巒嘆了口氣,微微搖頭,意思是自己無能爲力。
卻在此時,被傳召入殿的邵妃邁步進來,韋泰在得悉消息後,也趕緊出來引路:“貴妃娘娘,這邊請。”
“這叫怎麼個事?”
李孜省看到這一幕開始着急了。
皇帝病情危重,甚至有可能臨終託孤,卻叫邵妃前來,這不擺明有立興王之意?
張巒道:“李尚書,你爲何如此緊張?”
李孜省皺眉道:“你從不曾擁有過,自然不能理解我今日所行之事。等你與我一般,就明白我今日的心情了!”
“哦。”
張巒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衆人繼續在外等候。
就在李孜省擔心內殿會發生易儲等事時,韋泰突然走了出來,道:“諸位,陛下請你們進去。另外再去傳召內閣首輔萬安,以及吏部尚書李裕入宮。傳保國公和英國公見駕。”
這下是個人都能聽明白,皇帝這是準備要臨終託孤了。
至於託的是誰,現在沒人知曉,但看這架勢,事情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