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名騎士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縱馬疾奔,耳邊的風呼呼作響,馬蹄擊打着地面,激起滾滾黃塵。
馬上騎士穿着皁色公服,爲首公人後背一隻用紅緞子包裹的信筒,緞子有五個大字,‘金字急腳令’,後面幾名隨從手中甩着鈴鐺,‘叮噹!叮噹!’清脆的鈴聲在官道上傳得格外遠。
不多時,金字急腳令的送信隊伍便一路疾奔趕到臨安城北的餘杭門前,爲首騎士向城頭大喊,“我們是平江府趕來的金字急腳速遞,有緊急軍情要上報,請立刻開城門!”
金字急腳速遞有夜間入城的特權,但他們的理由讓人摸不着頭腦,城上士兵問道:“蘇州有什麼軍情?”
“不是蘇州,是蘇州接到西北橙色軍情鴿信,夜間無法用鴿信轉發,只能由我們緊急趕來送信。”
橙色軍情是最高級別的軍情,一刻也不能耽誤,城門立刻緩緩開啓,吊橋放下,幾名送信急腳速遞公人催馬奔進了臨安城,甩動着鈴鐺,‘叮噹!叮噹!’向南面的皇宮方向疾奔而去。
天還沒有大亮,文武百官便乘坐牛車和轎子,騎着馬匹從四面八方趕去臨安宮上早朝,天子趙構是個比較勤奮皇帝,堅持早朝制度,風雨無阻,不過最近的早朝卻讓大臣們都有點心情沉重,中原和山東的戰事吃緊讓大家繃緊了心絃,生怕一早來到宮中就聽見某某軍隊被全殲,州縣失陷的消息。
右相範致虛和往常一樣,卯時兩刻進了宮門,不過他發現今天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大慶殿廣場上三三兩兩的大臣們聚在一起說着什麼,言語和表情都頗爲興奮。
“潘御史,出了什麼事?”範致虛向距離他最近的侍御史潘亮問道。
潘亮連忙上前行禮,“啓稟相公,有消息在傳,宋軍已經攻佔了太原府,不知是真是假?”
“怎麼可能?哪有軍隊會飛去太原?”
範致虛剛說完,卻猛然醒悟,難道會是李延慶的京兆軍?
他又連忙問道:“這個消息是從哪裡傳出?”
潘亮搖搖頭,“下官也不清楚,只是聽人這樣說。”
這時,大慶殿前傳來的低沉的鐘聲,‘咚!’這是召集鐘敲響了。
百官紛紛向玉階前走去,只見殿中少監朱惲高聲道:“傳陛下口諭,今天大朝取消,改爲小朝,請從三品以上官員到垂拱殿參加朝議。”
廣場上頓時議論紛紛,取消大朝,一定是有重大事件或者緊急軍情發生,難道宋軍真的奪取了太原府?
百官都不肯散去,依舊站在廣場上等待消息,這時,高深出來對百官笑道:“大家都回各自朝房做事吧!”
有人大聲問道:“高相公,傳聞是真的嗎?宋軍奪取了太原府?”
高深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訴大家,傳聞是真的,是昨天半夜得到的消息,京兆軍李都統在三天前已率軍攻下了太原府。”
廣場上頓時一片歡騰,百官有人激動得互相擁抱,也有人捏緊拳頭揮舞雙臂,縱情的大聲歡呼。
範致虛欣喜若狂,這就是李延慶之前所說的,他會從後方牽制金兵,使金兵無法南下淮河,果然成功了,攻下太原,確實會極大牽制住金兵南下的步伐。
不過範致虛心中也有點疑惑,李延慶不是在陝西路和完顏婁室的軍隊激戰嗎?這麼快就殲滅入侵陝西的數萬金兵?
範致虛很想知道細節,便轉頭向垂拱殿走去。
垂拱殿是官家平日處理政務、召見衆臣之所,又叫常朝殿,位於臨安宮第二座大殿寧福殿的南面,是一座小宮殿,比起空曠的大殿來說,它就顯得比較小巧溫馨,後半部分是御書房,前半部分便是召開小朝會的議事堂。
二十幾名從三品以上重臣都來到了殿中,找到各自的位子坐下,範致虛問旁邊的高深道:“具體是什麼情況?”
高深苦笑一聲道:“昨晚雖是我當值,當我也只接到平江府轉來的鴿信,信中內容比較簡單,就是說李太保率三萬軍隊攻取了太原城。”
“那陝西路的金兵呢?有沒有提到?”範致虛又急聲問道。
“語焉不詳,只是說困於鄜州。”
“等等!是困在哪裡?”範致虛忽然聽出了端倪。
“鄜州!”高深肯定地說道。
範致虛之前曾出任陝西六路經略使,在陝西路呆了一年,他對陝西路的情況非常瞭解,鄜州不就是洛水大峽谷所在地嗎?難道是
這時,有侍衛高喊一聲,“陛下駕到!”
衆人紛紛站起身,只見天子趙構腳步輕快地從御書房中走出來,擺擺手對衆人笑道:“讓各位愛卿久等了!”
趙構坐下笑眯眯道:“今天是朕半個月來最舒心的一天,什麼緣故相信大家也知道了。”
衆人都笑了起來,“天大的好消息,恭喜陛下了。”
趙構點點頭,又輕輕嘆一聲,“只可惜是一份鴿信,只有幾十個字,很多細節無法瞭解,朕尤其想知道進攻陝西路的金兵情況如何?心中也放不下啊!”
範致虛微微笑道:“微臣倒可以爲陛下解憂!”
“範相公知道?”
“微臣曾任陝西六路經略使,對陝西路的情況比較熟悉,微臣可以分析一下,不過需要一份陝西路的地圖。”
“朕御書房就有!”
趙構急忙吩咐兩名宦官,“速去取來!”
兩名宦官飛奔而去,片刻連同木架子和地圖一同擡來,範致虛讓宦官把木架放在殿中間,正對着天子趙構,大臣們紛紛圍上前,從兩側查看。
範致虛用木杆指着地圖笑道:“陝北是黃土山嶺地區,溝壑縱橫,地表破碎,山巒衆多,從陝北進入關中比較困難,自古以來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西面的馬嶺河—涇水谷道,北方胡騎殺入關中基本上都是走這條路,另一條是洛水谷道,也是通過洛水峽谷進入關中,不過這條道的谷底不好走,秦朝始皇帝就在山腰處修築了秦直道,至今可以使用,從延安府可以順着直道南下進入關中,首先明白了這兩條道,對下面的分析就至關重要了。”
範致虛又問趙構道:“請問陛下,鴿信中是否有一句話,金兵困於鄜州?”
趙構點頭,“確實有這句話!”
“這就是關鍵了,鄜州在哪裡?請大家看,就是東面的洛水道,如果能把金兵困在,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金兵被困在秦直道上。”
“就算困在直道上,難道就不能突圍嗎?”左相呂頤浩不解地問道。
“左相國問得很對,難道是宋軍在直道兩端修建了工事,使金兵無法突圍了,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麼李延慶也不敢揮師去攻打太原,畢竟只要金兵拼命,還是有突圍的可能,所以我猜測,必然是另外一種金兵無法突圍的情況。”
趙構忍不住問道:“什麼情況?”
“陛下,微臣所說的情況就是大雪封路。”
“啊!”四周衆臣一片驚呼。
範致虛淡淡一笑,又繼續道:“延安府有句俗語,叫做風雪下關中,小心把命送,指的就是直道上遇到大雪封路,會進退兩難,尤其是遇到雪崩,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了,所以鴿信說,金兵被困於鄜州,微臣就推斷,金兵一定遇到大雪封路,甚至遇到雪崩,纔會被徹底困住。”
“那金兵能逃脫嗎?”趙構又問道。
範致虛搖搖頭,“如果真遇到雪崩,逃脫肯定是不可能了,能不能活到明年春天,只能看天意了。”
衆人這才明白其中的奧妙,在興奮之餘,大家又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應對?
趙構在臺階上負手走了幾步,對衆人道:“朕希望李太保能一直能守住太原,就不知道我們該怎麼援助京兆軍,大家都說說吧!”
臨安府尹曹儼起身道:“陛下,我們和金國之戰,實際上打的就是國力,京兆軍能否一直堅持下去,就看是否有充足錢糧物質以及兵源來支撐,兵源微臣相信京兆軍能解決,關鍵還是錢糧物質,微臣建議調整李太保的職權,儘快實施川陝一體,以巴蜀的物資錢糧來支援陝西路抗金。”
高深也應和道:“曹府尹的建議非常正確,當初李太保出任西北三路經略使,主要是考慮應對西夏危機,現在西夏危機已經解決,李太保也從對抗西夏轉爲對抗金國,實施川陝一體確實有必要。”
“範相公的意見呢?”趙構又問範致虛。
範致虛點點頭,“微臣認爲可行!”
緊接着呂頤浩和鄭望之也表示贊同,除了新相國朱勝非前往荊襄巡視,而另一個新相國範宗尹表示需要再議外,六個相國中四個已經表態贊成,也就意味着知政堂通過了這個方案。
趙構便下旨道:“既然如此,就免去李延慶西北三路經略使之職,改任川陝經略使,同時兼任河東路防禦使,另任命劉韐出任熙河路經略使,秦鳳路轉運使張所升任秦鳳路經略使。”
趙構隨即又下了第二道旨意,將四川兩路各州府庫錢糧立刻運送關中,支援陝西京兆軍抗金大業。
同時爲了防止金兵突破淮河防禦線,奪回中原和山東,趙構又封張浚、劉光世、王彥、岳飛和韓世忠五人爲都統制,各率精兵在淮河以及中原地區抗金。
爲了解決兵力不足的難題,趙構特地頒發了自募令,准許各路抗金將領自行募集軍隊,所募軍隊人數交兵部備案,並由樞密院統一監管。
這也是爲了解決朝廷財力困難,無力募兵而採取了臨行性應對措施,不少大臣認爲這會導致武將擁兵自立的危險,但趙構在權衡利弊後,還是決定以抗金大計爲重,允許各路抗金將領自行募集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