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突然想到,剛纔如果自己一怒之下,言詞過激,或者訓斥於他,這混蛋是不是會在一怒之下做些……傻事來?
那如今這山寨中的一切,都將因這場變故而煙消雲散。
朱媺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開始沉思,究竟是何人或者哪些人在挑撥自己和吳爭之間的關係,要達到什麼目的,會不會是韃子細作混進山寨,或者收買山寨中人所爲?
“誰?”朱媺娖突然狠狠地出聲,“會是誰?”
“殿下……老奴有罪!”
突然聽到這麼一句,朱媺娖由憤怒變成了驚愕。
她看到鄭叔跪在自己面前聲稱有罪,就心中一陣寒意。
她意識到,對於此事自己或許真說不清楚了。
朱媺娖木然問道:“你有何罪?”
可鄭叔此時只顧磕頭飲泣,一句話都不說。
朱媺娖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說嗎?”朱媺娖的聲音顯得空洞,“難道這樁事,真是你所爲?”
鄭叔突然仰頭,淚痕滿面地道:“殿下,此事是老奴一人所爲,要殺要剮,就由老奴一人承擔,老奴這就去向靖海候說清楚,任由他處置就是,絕不連累殿下!”
朱媺娖饒是已經猜到了,可現在從鄭叔口中得到證實,也不由得按捺不住怒火。
“你承擔?你承擔得起嗎?”朱媺娖的語調變得尖銳起來,“爲什麼?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不怪朱媺娖,這個時代主僕關聯甚大,象鄭叔這種日日伴隨朱媺娖的內監,在外人眼中,這二人就是一人,也就是說鄭叔的言行在很多時候,就代表着朱媺娖。
這也是哪怕太子都得向皇帝身邊御前太監示好陪笑的原因所在。
而這樣君刺臣的醜聞一旦流露出去,誰會相信鄭叔一個無根太監,會無緣無故去刺殺一個當今熾手可熱的候爺。
這就是朱媺娖問爲什麼的原因。
鄭叔泣道:“殿下得知吳小妹竟是建文後人時,竟流露出疲憊,大有將監國之位相讓之意,老奴替殿下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啊……可不甘心又有何用?靖海候掌握着朝廷最強大的軍隊,遠近親疏,無論於公於私,吳爭定會按照吳家傳承,站在建文後人一邊,老奴擔心等他安排妥當,一旦發動,殿下就追悔莫及了。”
朱媺娖聽得張口結舌起來,鄭叔的用意竟是如此?
“於是你就買兇行刺?”
鄭叔突然變得激昂起來,他仰頭道:“老奴雖是一閹人,可一路護送殿下自北向南一年多的時間,早已與殿下生死、榮辱與共。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奴視殿下如同……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豈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人逼迫、欺凌?是以老奴惶急之下,使錢做下了此事。”
“那你爲何……現在纔對本宮坦白此事?”朱媺娖幾乎是嘶聲吼出來的。
鄭叔雙膝跪爬向前,心痛地泣求道:“殿下息怒,保重身子。老奴一條賤命,生死無關大局,可殿下承嗣皇家一脈,萬萬不可因此事傷了神。老奴原本以爲可替殿下除去大害,不想吳賊命大,竟被部下救了。老奴一聽說當日行刺的四名士兵被抓,就感覺此事得暴露,便令當日收受老奴錢財的四名小旗自盡,本以爲這樣就斷了吳爭追查的線索,不想還是露了底。今日吳爭派人來傳訊,說是要請老奴赴宴,老奴便知此事已經不可挽回。心想着與殿下主僕一場,就想來與殿下告個別,另外請殿下……保重!”
聽着鄭叔這一席話,朱媺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了,她這時明白了,原來吳爭真的已經有了證據。
想到吳爭之前那聲色俱厲的責問,朱媺娖的心突然間,碎了一地。
這是一道鴻溝,再怎麼解釋,恐怕也無法消除雙方之間的隔閡。
兩人之間,只要有了利益衝突。
猜忌就是一種慢性毒藥,它會無聲無息地侵蝕所有抵抗。
一旦出現,終生無法消除。
朱媺娖一道清淚涌出,一串串滴在她的膝蓋上。
她明白,哪怕現在親自去與吳爭說清楚,吳爭心裡也會猜忌自己,絕不可能完全相信,這真是鄭叔一手策劃的。
自己怎麼摘,都摘不出去了。
而且,朱媺娖又怎麼捨得讓鄭叔去送死呢?
不僅僅鄭叔,朱媺娖也一樣,所有親人都在這場浩劫中或自殺或被殺或者失蹤,鄭叔,要朱媺娖心裡的份量,絕不亞於親人。
怎麼辦?
朱媺娖看着滿臉是淚的鄭叔,既恨又憐。
終於朱媺娖緩緩起身,走上前去,攙扶起鄭叔,“隨本宮同去赴宴。”
鄭叔大驚,忙拒絕道:“殿下萬萬不可牽扯其中,老奴一人去,攬下此事,吳爭便沒有任何理由再追究此事。”
朱媺娖嘆息道:“你承擔下此事之後,吳爭或許無法再追究此事,但他心裡能相信嗎?真相信嗎?這一心結恐怕會一直存在他的心裡,再無可釋懷之日。而我與他之間,再無……可能。”
這話說得沒錯,任何人處於吳爭的位置,都不可能相信朱媺娖沒有涉足此事。
往往都會猜測,是朱媺娖授意行刺,等事情暴露之後,又將鄭叔推出來做替罪羊。
所以,這事再解釋也沒用,反而越描越黑。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雙方的互信到了一種超然的地步。
可這不可能,或許朱媺娖沒有接監國之位,沒有利益衝突,朱媺娖和吳爭能水到渠成的達到這個超然程度,可現在,二人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利益羣體,絕不可能。
鄭叔聽懂了朱媺娖話中的意思,他“通通”磕頭道:“都怪老奴愚蠢,牽累了殿下,老奴萬死莫贖……。”
朱媺娖再次彎腰,將鄭叔攙扶起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沒用了。這樣,本宮與你同去赴宴,一來給他一個交待,二來本宮要保你周全。”
鄭叔老淚縱橫,嘟噥道:“老奴……老奴混帳,老奴該死,連累殿下有此之辱。”
朱媺娖嘆道:“命中該有自然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這想來便是本宮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