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攝政王臨時行轅。
剛剛趕來的多爾袞臉色陰沉。
儀真、江浦兩個方向的順利突破,猶不能換他露出一張笑臉。
“怎麼可能?!”多爾袞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祁充格、剛林等人聞聲簌簌發抖,無人敢接話。
事實上,多爾袞確實也遇到了大麻煩。
泰州、通州六萬大軍一旦有失,揚州、淮安就會一片糜爛。
雖說滅明已經四年,可各地時有民亂暴發,尤以山東、山西等地爲最。
揚州雖說好些,但那是靠屠殺滅門鎮壓的,之前蔣全義殘部、錢肅典部合二爲一,就在揚州橫衝直撞了一番,所經之地,但凡投靠清廷、爲禍民間的土豪劣紳,皆被滿門殺盡,財物洗劫一空,沒有涉及的就是平民百姓,所以,留下的百姓基本上要麼是反清的,那麼是沒有傾向的。
如果被北伐軍深入腹地,那麼,所造成的影響恐怕難以想象。
而最爲可怕的是,一旦繼續北上,與如今山東民亂連成一片,那整個京畿怕都要震動了。
多爾袞非常懊惱。
他的原意不是這樣的。
其實吳爭和所有人都判斷錯了。
這或許也是多爾袞計策的高明之處。
多爾袞借沈致遠之口,傳給吳爭的,其實不是假情報,而是真的。
攻應天府,這目標太大了。
多爾袞還沒有瘋狂到以十八萬大軍就能在兩天內攻破應天府。
因爲在多爾袞設想中,攻敵必救,吳爭必定率北伐軍救援應天府。
這想法沒毛病,應天府畢竟是一朝京城嘛,無論是影響和利益,都不可輕棄。
以應天府十幾萬兵力,再加上吳爭的北伐軍,說難聽點,清軍要短時間攻破應天府,那就是做夢。
所以,多爾袞認爲,只要北伐軍西援應天府,那麼,就中了自己的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
之前一戰,被吳爭訛詐走的靖江和不設防的泰興,如果順利收回,足以報吳爭殺多鐸之仇了。
如果順便再攻破江陰,那就能與吳爭談談,交換博洛之事了。
再圓滿些,從江陰東向,將吳爭正在構築的新城,稍稍搞點小破壞,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纔是多爾袞發動這次戰役的真正目的。
所謂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把真實目的借沈致遠之口泄露給吳爭,再讓吳爭自己起疑心去否認它。
這樣,吳爭就會相信自己的判斷,堅信清軍的目標是應天府,一旦調兵增援,常州、蘇州乃至松江三府,防守兵力就會空虛。
以泰州、通州六萬大軍,兩路渡江作戰,大事可爲啊。
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吳爭那小子,明明已經上鉤,卻古怪地來了一出反其道而行。
不但不調兵增援應天府,反而全軍渡江,打了清軍一個措手不及。
不用說喀爾楚渾了,就連多爾袞這個始作俑者,也被吳爭這招亂拳打得是暈頭轉向。
此時多爾袞確實爲難了。
怎麼辦?
繼續攻應天府嗎?
這顯然與自己的設想和朝廷的決意是矛盾的。
真攻應天府,那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啊,先不說傷亡,就是曠日持久的攻城戰,需要源源不斷地糧草和後續補充兵員。
關鍵是清廷此時真的打不起這樣一場消耗戰。
清廷和多爾袞的本意,就是速戰速決,收復泰興、靖江,再訛詐義興朝一番,順便把博洛帶回去。
撤兵嗎?
那就更不行了。
這樣的撤退,先不說面子、裡子丟盡不說,已經被吳爭攻破的泰興和通州怎麼辦?
多爾袞絕對不指望吳爭能主動讓出來,那就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多爾袞如同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不斷地屋子轉圈。
祁充格、剛林等人冷汗淋漓,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有道是,成名者必有其高明之處。
這種情況下,多爾袞終於做出了選擇。
“傳本王令,尼堪所部對應天府發動總攻!”多爾袞猛地一掌拍在案上,“喀爾楚渾率部迅速攻佔泰興,據城堅守,至少拖住吳爭所部五天。”
祁充格臉都白了,“王爺,我軍只有十天的糧草儲備啊……這要是戰事膠着……如何應對?”
多爾袞眯起眼,兇狠地喝道:“本王自有打算,休得再問。”
……。
多爾袞應變之快,可謂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了。
他這是想假戲真做,把本來不是真正目標的應天府,當作真目標來打了。
其實多爾袞能理解吳爭的用意,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誰先堅持不住。
所以,多爾袞不甘認輸,他思忖着,你敢硬來,那本王就陪你玩玩。
於是,這場原本設想中的報復戰,漸漸不受控制,向着一場國戰、決戰的方向演變。
但不管是多爾袞還是吳爭,其實心裡都沒有做好決戰的準備。
戰爭,就是這麼古怪,古怪到不受人的控制,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
應天府,此時已經團結成一體,如同一隻乍刺的刺蝟。
西面定淮、儀鳳二門,北面鍾阜、金川、神策三門,已經是旌旗招展、刀槍林立。
城牆上不下於百門火炮,烏黑陰森的炮口,顯示着不容侵犯。
朱慈烺還是有作爲的,他至少將應天府打造成了一個堅固的堡壘。
當日傍晚,五個城門皆遭受了清軍的佯攻。
在守軍密集的箭矢和隆隆的炮聲之下,清軍丟下數十具屍體,鎩羽而歸。
次日,六月初二,卯時一刻。
尼堪下達了總攻命令,清軍以排山倒海之勢,由西、北五處城門,嚮應天府發起了攻擊。
多爾袞下了死命令,這反應在清軍身上,就是攻是死,退也是死。
與其退後被斬,不如拼死,還能爲家人搏些撫卹。
無數的漢人,就這麼與自己的同胞死命搏殺,不死不休。
蒼天爲之落淚!
從卯時起,天空中就下起大雨,這使得雙方的火炮幾乎都啞了。
也使得清軍的攻城更加艱難,滑嘛。
城上傾倒下的大量油脂,掛滿了城牆,幾乎就是一堵油牆。
無數的人,哀叫着掉下雲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