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敏突然道:“那……我去!”
朱媺娖再次搖頭,她輕嘆道:“你離開王府有些時日了……你若去,必引發吳爭雷霆之怒!拋家棄子,已入七出之條……。”
這話引出了周思敏的熱淚,母子連心,她想兒子了。
朱媺娖用右手輕輕地撫摸着周思敏的臉,輕喟道:“是我害了你。”
“長公主……。”
“叫我姐姐!”
“姐姐……。”
“回去吧,回王府去。只有這樣,他纔會安心,也只有我繼續留在此地,吳爭纔會記不起我來。”
“可太平府總署……。”
“我已經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誰?”
“李海嶽。”
“她?”周思敏驚愕起來。
“正是。”
“可……她甚至……不識字。”
朱媺娖目光變得幽深起來,“這不重要,她是唯一一個吳爭不瞭解的,但卻不能迴避的女子……所以,她最合適。”
“……不知道她是否願意爲姐姐效力?”
“她會的。”朱媺娖淡淡道,“她和吳小妹心裡想的,是一樣的。”
……。
無獨有偶。
離長公主府,距離並不遙遠的浙商館內。
莫執念和席本楨、黃宗羲等數人正在例行碰頭。
焚香,焚的是沉香。
品茗,品的是西湖龍井。
蒔花,是傳說中的十八學士。
撫琴,原本該彈水仙操,可此時愣換作了十面埋伏。
窗外有點點細雨,遠處有才子佳人探徑尋幽。
文人特喜歡奢華但不高調、炫富但不顯擺的調調,於是帶壞了商人。
在座的這些人,哪個不是腰纏萬萬貫的一方豪強?
他們從不炫富,哪怕喝的那盞茶,夠尋常百姓一年的開銷。
一身粗布、淺色長衫,甚至連些許裝飾也不繡上。
用他們的話說,節儉役力。
對,人力在他們眼中不是人力,而是役力。
這就是區別,與吳爭的區別。
黃宗羲吹了吹盞中飄浮起的嫰葉,似乎嫌茶水溫度有些不太合適,沒有飲,隨手放在了八仙桌上。
“莫老,如果再讓王爺這麼折騰下去,江南商會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會被掏空了。”黃宗羲話中帶着怨懟之意,“三年間,王爺從商會或借貸或挪用,總額已近三千萬兩之巨,這還不包括商會應王爺之邀,在松江新城投入千萬銀兩購置土地……如今新城早已建好,可王爺似乎想不起來了,就象那城不存在一般……。”
席本楨擡手輕輕示意,打斷了越說越來氣的黃宗羲。
“莫老千萬別動氣……黃兄往日裡說話就是如此,並無指責王爺和莫老的意思。”
莫執念輕輕乾咳一聲,擼了擼其實無須擼的三角鬍子,臉色平靜地道:“都是自己人,何話不可說?”
黃宗羲此時也有些醒悟到自己說話太沖了,忙拱手道:“黃某嘴碎,還望莫老不罪。”
莫執念微微點了下頭,放下手中茶盞,然後一聲清咳,再從桌上取過一方汗巾,按了按嘴邊。
“諸位似乎都忘記了一點。”說到這,莫執念掃了掃在座諸人,然後繼續道,“誰的銀子?江南商會三千餘股東,近二萬萬兩股本……誰的銀子?”
堂內一片靜默,人人低頭,或逗弄着盞中浮葉,或輕彈着手指,亦或者作深思狀。
好久,黃宗羲擡頭道:“自然是股東們的銀子……。”
“誰是股東?”莫執念追問得非常快。
黃宗羲一愣,稍作思忖答道:“在座各位……還有無數小股東。”
莫執念不再問了,也不再說話,再從桌上端起茶盞,細品。
黃宗羲神情有些尷尬,他確實不敢頂撞莫執念,所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席本楨。
席本楨微微嘆息一聲,道:“黃兄稍安勿躁……莫老的意思是,做人不能忘本,沒有王爺,就沒有大將軍府,沒有大將軍府就沒有江南商會,沒有商會何來股東?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商會與王爺、大將軍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擡起頭來,看向席本楨。
但這不是贊同的目光,也不是反對的目光,那是一種,不甘心。
席本楨微微一嘆,轉頭對莫執念道:“莫老啊,理是這麼個理,可凡事總得有個限度,財政司江南商會來往的票據,欠款數目之巨,已經是大將軍府三年的歲入,也就是說,這三年來,大將軍府早已入不敷出,支撐起財政司的是商會三千餘股東入股的銀子……當然,咱們沒有催討欠款的意思,只是想請莫老仗義直言,勸勸王爺……稍作收斂,還望……莫老體恤。”
莫執念沉默着,許久,讓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突然,“呯”地一聲,莫執念將手中杯盞隨意地拋在門前,碎得四分五裂。
“這茶,餿了!”
說完,莫執念起身,昂頭大步離去。
這下在場之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起來。
席本楨最先回過神來,忙一把拽住要隨莫執念離開的莫辰博,“大少爺留步……還請大少爺指點迷津。”
莫辰博是莫執念嫡長子,也是王妃側莫亦清的親生父親,算得上吳爭半個“岳父”了。
此時被席本楨一把拽住,莫辰博掙了兩下沒掙脫,於是苦笑道:“席世伯啊,您與父親那可是商會首領,這事還用得着晚輩來指點嗎?”
席本楨不管不顧、生拉硬扯地將莫辰博按回座位,輕嘆道:“我的大少爺啊,你是知道商會運轉情況的,股東入股,每季都得分紅,所以商會帳上基本上都不留下太多現銀,得錢生錢啊,否則,拿什麼去支付分紅?可現在財政司每月從商會挪用大筆現銀,致使欠帳越來越多,商會已經無力週轉,填補這麼大的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