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靠着幾千免費苦力,在最東側的白玉山上,楊帆命人挖了一個很大的坑,足足有十米深。一具具被撿來的屍骸,都被埋在了這個萬人坑之中。楊帆拿着手巾,一個個地爲那些死去的兄弟擦拭着臉。一旁的血水,足足換了百十來次。
“兄弟們,對不住了。安排你們躺在一起。不過也好,有個伴,都是出生入死過的,相互也有個話題不是?實在沒話說了,就罵一罵楊帆這個混蛋,戳一戳他的脊樑骨。”一層層的土覆蓋上去,然後又是幾百人,楊帆就這麼碎碎念地邊擦臉,邊呢喃自語。
“楊頭兒,我來吧……”齊大白眼睛有些溼紅,聲音都低沉下來。伸出手,欲接過楊帆手中的活。
楊帆沒有接話,繼續着手頭的活,“換水!兄弟們最後見一面了,也要走得乾乾淨淨的。”原本,大可以乾柴一架,直接燒了省事的,但是楊帆沒有這麼做,他知道古代盛行土葬,就算沒錢買棺材的,也要草蓆一裹,挖個坑,埋diǎn土,插個碑。
手巾從原來的白色,染成了血紅色。楊帆使勁在水裡搓了搓,稍稍有了diǎn原來的樣子。將血水遞了上去,楊帆繼續蹲在,慢慢擦拭着已經死的弟兄們。齊大白拿過另一塊布,沾溼之後,在另一頭,擦拭着還未洗淨臉的兄弟們。
擦了一半,楊帆的手頓住了。那是一個熟悉的面孔,那黃板牙染着血,沾着泥巴。楊帆耐心地清理着。
“老洪,對不住了啊。楊子沒用,楊子害了你。是楊子沒用。”他的淚流下來,說話都哽咽了。老洪的手捂着胸口,楊帆咽嗚着將那早已僵硬的手掰到他身體的兩側。
一個血浸染的米袋掉出來。到最後,老洪都沒捨得吃,那袋他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黍米。楊帆捂着嘴,沒有發出聲來。淚從指縫間滑落。他就這麼看着那一袋黍米。糧食,他們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貴的糧食。人命當真如草芥。
“老洪,留着帶給洪嫂。給她說說,我楊子對不起她,沒有把你的命留下來……還是得她來顧着你diǎn。”
“楊頭兒,別……別說了……”
一邊的人都哽咽着,“楊頭兒,不怪你,我們都不怪你。”
楊帆將那袋血浸泡着的黍米塞回老洪的胸口,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淚水,道:“你在等等,等來年開春,你藏在缸裡的那些寶貝疙瘩,就可以種到地裡了。到時候,一生十,十生百,整個十三峰都是那玩意兒。”
黃土一覆,屍骨長眠。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看過各種慘象的楊帆,臉色慘白到不行。十米深的坑,是用石頭和水泥固定過的,不至於移位。等土填平了,楊帆便坐在旁邊。看着夕陽落山,幾個強行被祖潤澤扛來的和尚終於開始念超度經。望海寺的那些和尚沒有看到埋了多少人,但光是空氣中瀰漫地血腥味兒,足以讓他們臉色一白,顫顫巍巍地念着亡靈超度經。
“你們先睡吧。這十三峰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自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仇,還沒報完。我這個扛大旗的,會做到答應過你們的事情!”
祖潤澤過來,蹲在楊帆旁邊,“楊子,那些金兵的屍體怎麼辦?也埋了?”
“用柴火燒了。燒成灰。”楊帆冷冷道。
祖潤澤眉頭一挑,道:“燒成灰?”
“對啊,給他們埋了太便宜了。燒成灰,分成一堆堆地,撒在大淩河裡。我要讓他們挫骨揚灰!隨着淩河的水,衝入海里,永世不得踏足大明的土地一步!”
祖潤澤被楊帆的話,嚇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也太狠了吧?”
風清揚,楊帆的背影在夕陽的掩映下,變得光燦燦的。
“沒把他們當肥料,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他緩緩走向山下,糧食已經送來了。楊帆原本以爲皇太極還會少給。沒想到,兩萬石糧秣,三萬石草料,竟然還多出一萬石草料來。眼下沒有建好的糧倉,楊帆只能吩咐把糧草都堆在金牛洞中。楊帆當然不會認爲這是皇太極好心還是粗心多送來了一萬的草料,反正肯定是包藏禍心。
如今,淩河城算是告一段落了,大明已經派駐軍把守。淩河城大捷,龍顏大悅。祖大壽、吳襄都奉旨回京覆命。這十三峰上如今也沒人來管。想必祖大壽一定會給朱由檢說道說道,也用不着楊帆操心。
自從在十三峰“落草”之後,楊帆反倒是沒有以前那麼的焦慮了,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的他,只是單純地想讓十三峰剩下的七千弟兄活得好好的,至於別人,管不過來,手也不夠長。
已經深秋時節了,楊帆坐在灑滿金黃落葉的銀杏樹下,看着最後的一絲餘輝。快一年了,他來這個世界快一年了。老爹老孃不知道還好不好,會不會因爲自己的失蹤傷心欲絕。想必會吧。他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好兄弟,朱子,可以幫上一把,好替自己給那爹孃養老送終。
黑匣子上邊的真皮,已經有些脫漆了。來回奔波刮擦,沒有了當初那種高貴,楊帆輕輕拍打着黑匣子,小聲哼唱道:
晚秋風,夜朦朧,風把杏葉輕搖動。
思鄉里,念親人,一程山水一沉重!
步凌亂,目空空,不見爹孃總悲痛。
淚滿面,脣顫動,濁酒一杯思念濃。
磕長頭,訴離蹤,心潮起伏波濤洶。
相聚短,去匆匆,魂飛天外不相逢。
魂殘缺,淚泉涌,濡溼青冥之長空。
事無常,託東風,欲把相思天際送。
魂歸來,夜色濃,老魂欲把新魂送,
怎奈何,道不通,陰魂陽魂路不同!
來年裡,風雨中,杏花飛盡再聚攏。
楊帆望着山腰上的萬人冢,兩行清淚留下。總有那麼一天,故鄉的爹孃,也會化成兩座青墳。然而不知道那三炷香,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插在那兩座青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