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啥哩,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那人嚷嚷着,把掉在地上的帶眼炊餅撿起,放到手心裡拍了拍,拍去表面的浮土,也不嫌髒,又塞進嘴裡咬了一口。
還慢慢咀嚼着,全然不顧衆人等得焦急的姿態。
直到他把嘴裡的食物嚥下,這才故意壓低了聲音。
“嗨!我告訴你們吧,我今天呀,在那船上可發現了幾樣了不得地好東西。”
“啥好東西?”衆人齊齊問着。
蘇盼兒也睜圓了雙眼,仔細傾聽着對方的話。
“就是……”
他突然住了口,反而擡起頭看了兩眼左右,突然左顧而言其它:“反正,反正就是發現了不少好東西就是了。走了走了,吃飽了咱們也該幹活兒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離開了,連那尚還有大半碗的野菜粥都不喝了。
“這彭二牛今兒莫不是見鬼了吧?平日裡他不把碗都用舌頭舔乾淨都不捨得擱碗,今天居然剩下這老多。莫不是今兒西邊下紅雨了?”
衆人都議論着他。
蘇盼兒也眯起眼看向彭二牛消失的方向,默默地咬着手上的帶孔炊餅。
這彭二牛適才的神態,看着不像是在撒謊,他莫不是真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不成?或許,她找個時間去找彭二牛套一套話?
就在蘇盼兒思想拋錨的當口,衆人又各種說說笑笑着,誰都沒有把彭二牛的話當一回事。
“這炊餅就着那榨菜一起咬,然後就着菜粥喝,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兒。你試試看。”
似乎發現蘇盼兒沒動碗裡那一小撮榨菜,張大個指點着她:“咱們做苦力的,每天出汗多,需要的鹽分也多。要是不吃點帶鹹味的東西,可扛不動那沉重的貨物。看你這孩子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沒幹過重活的主兒,怎麼就淪落到要來做苦力的地步呢?”
蘇盼兒心裡那叫一個汗啊!
她在化妝成男人時,爲了加強自己的外貌粗礦感,不但有意識微調了五官的立體感,還在臉頰上貼上了融合肌膚膚色的假皮膚。她自認已經完美無瑕,可落到對方眼裡,卻依然得了一個細皮嫩肉的說詞,讓她很有些哭笑不得。
“這不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蘇盼兒靦腆地笑了笑,說起那個自圓其說的謊言:“不敢隱瞞張大哥,是阮七家中突然遭遇大難,這才趕來投奔遠親。原本以爲到了後,至少不用擔心餓肚子,不料對方卻早在幾年前便搬走了。眼下我是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在碼頭做苦力雖然是苦一點兒,確是眼下我能想到唯一能填飽肚子的出路了。”
“說得也是。”
張大個點點頭,一副深以爲然嘆了口氣:“其實不瞞你說,我之所以要幫你,是因爲你與我當年甚似。當年,我也和你一樣,前來投奔遠親未果,走投無路下,餓得狠了,這才做了苦力……”
說着話,張大個卻陷入了回憶裡。
看得蘇盼兒心頭一陣汗顏,沒想到自己不過隨意一個謊言,居然勾動了對方的心事。
果真是……世事難料。
說說笑笑間,蘇盼兒不知不覺便將那四個帶孔炊餅和一大碗野菜粥吃進了肚子,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她有多久未曾有如此好胃口了?
吃飽喝足,衆人又起身走向大船,準備開始幹活兒。
尚未走到大船那邊,蘇盼兒遠遠便看見之前早早離開的那位彭二牛,他正和一人說着什麼。那人背對着蘇盼兒,看不到對方的臉,只能看見面對她的彭二牛正頻頻拭着額頭的汗,似乎有些焦躁。
蘇盼兒擡腳剛要過去,張大個卻叫住了她:“阮七,我們走這邊。下晌的活兒重,我怕是無法多照顧你了,你自己多努力一把,多掙幾個銅子兒。眼下正值秋收,要是不能多掙點兒,這個冬天怕是難過了。”
“多謝張大哥關照,阮七曉得了。”
蘇盼兒點頭應下。
又和張大個說起了下午貨物堆放處和送到哪艘漕船上。到得她說完後,再度回頭,那彭二牛所站立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蘇盼兒無奈,只得暫時歇了要立刻找到對方問清事情緣由的想法,跟着張大個走了。
下午要搬上船的貨物依然是一石石的黍米,都是用大麻袋裝好,直接扛上漕船即可。
蘇盼兒也跟着開始搬運。
只是她剛剛把一大麻袋貨物送上船艙,再回轉時,另一頭卻突然混亂起來。
“不好了!出事了,有人死了!出事了!”
出事了?
死得那人是誰?
蘇盼兒心頭莫名地一驚,趕忙往出事的地方飛奔。
可當她趕到拼命擠進人羣前面時,心一下子沉入了地底!
死掉的人正是適才還侃侃而談的彭二牛!
眼下,彭二牛正雙目暴突,被一根折斷的帆檣杆從前胸插入,再從後背透體而出,顯見得早就沒救了!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這帆檣杆原本掛在船艄,之前原本船老大說要檢修一二,這才讓我降下來。可這邊我還沒來得及修呢,突然一股大風吹來,捲起那帆檣,那帆檣杆便突然飛出,一下子扎透了他……”
辯解聲還在繼續,卻讓蘇盼兒的心涼到了地底。
她牢牢盯着對方的胸口的杆子,又擡頭看向那艘大船所在的方向,慢慢眯起了眼。
是意外嗎?
彭二牛之前和那道背影對話的情景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還有,彭二牛之前說他發現了什麼,可究竟發現了什麼呢?他還沒來得及說,最後卻出了這等事,難道是……
負責管理治安的差役來得很快,呼啦啦一羣人圍攏上來,開始驅散衆人。
自古民不與官究!
衆人見差役來了都紛紛後退讓開。
蘇盼兒也不例外,她混合在離開的人羣裡,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已經死去的彭二牛一眼。對方那雙驚恐的眼神裡,似乎還遙望着空中的某個點。就這樣留在了她的腦海裡。
一下午時間,慢騰騰搬運貨物的蘇盼兒都在思索着彭二牛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