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府中閣,燈火通明。
麋竺坐在燈下,手捻鬍鬚,正捧着一部尚書讀得津津有味。
中閣大堂裡,除了麋竺之外,還坐着一個人。只是他看上去很緊張,雖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但一會兒扭動一下,一會兒扭動一下,每一個動作,莫不顯示出他內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如果劉闖在這裡,一定能認出這個人,正是張林。
麋竺似乎心無旁騖,捧着書卷,不時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激賞之色,口中更不時發出‘嘖嘖’聲音。
而張林則坐立不安,緊張看着麋竺。
“張隊率,我記得你和劉家,關係不錯。
前些日子,羽山賊作亂時,你第一個站出來,帶着巡兵離開……據我所知,在此之前,你一直對朱亥執弟子之禮。按道理說,你不應該出賣他們,怎麼這一次,卻跑來我這裡告密呢?”
就在張林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麋竺突然放下書,目光清冽,看向張林。
“啊!”
麋竺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張林沒能反應過來,隨後更是面紅耳赤。
不過,他早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問話,所以很快就平靜下來。沉默一下,他擡起頭向麋竺看去。
“我雖與朱賊曹學藝,但並未獲得真傳。
朱賊曹眼中,只有劉闖那個膽小鬼,從未把我放在眼中。我自問資質不遜色那個劉闖,可他卻從未正眼看過我。前次我甚至不惜棄了前程,願意隨他歸隱,可到頭來,還是得不到他看重。
孟彥,孟彥,孟彥……
他眼睛裡,只有劉闖一人,根本不會在意我爲他做出什麼樣的付出。
既然他不把我當作弟子,我又何必再把他看作老師?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朱亥既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也不必對他忠心耿耿。小時候曾聽先生說過一句話:天下熙熙爲利而去,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我而今業已及冠,若再不把握機遇,就只能終老朐縣。
大老爺乃徐州名士,更爲我東海翹楚。想來也知道我的事情……我張家在朐縣,也算小有名望。可我不過旁支庶出,根本不得家族看重。我不甘心如此蹉跎一世,大丈夫生於世上,當有所作爲。故而今日前來投奔大老爺,爲日後謀劃,更想要在劉使君面前,求進身之階,還望大老爺成全。”
一開始,張林說的吞吞吐吐。
但隨着他放開心情,言語也就變得流利許多,甚至是出口成章。
麋竺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看着張林連連點頭。
這廝,是個真小人!
出賣朋友,也能這麼理直氣壯,的確是個人物。我而今在劉使君帳下效力,身邊也的確是缺少可用之人。這傢伙能識文斷字,倒也可以做個幫手。在我手中,他也休想折騰出花樣。
“張林,可有表字?”
“尚未得字。”
麋竺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贈你一表字如何?”
張林大喜,連忙起身道:“多謝大老爺賜字。”
麋家在朐縣的實力,遠非張家可以相比。而且張家也沒什麼出衆人才,更不能和麋家相提並論。麋竺這一番話,也表明了招攬之意。張林日間在偶然機會下,聽到劉闖和麋繯的談話,不惜出賣劉闖朱亥,爲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機會?有麋竺支持,張林日後前程自然光明。
麋竺想了想,沉聲道:“詩曰:有鶖在樑,有鶴在林。維彼碩人,實勞我心……就叫公美,以爲如何?”
這是《詩·小雅·白華》中的詩句。
張林雖識文斷字,但是卻沒有讀過《詩》,自然也就不太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不過麋竺賜字,也代表着把他視爲心腹。張林求得便是這麼一個機會,連忙起身拜倒在地上,向麋竺道謝。
“大老爺,出事了!”
門外,傳來一個惶急聲音。
麋竺自然聽得出,說話的人乃是他心腹,麋澤。
“公美,且在這裡稍候,我馬上回來。”
麋竺起身走出中閣,片刻後回來,臉上已經沒有了和藹之色,陰沉沉的,好像滴水一樣。
張林忙道:“大老爺,可是剿殺朱亥不利?”
麋竺搖搖頭,沉聲道:“鹽水灘那邊,我派麋涉領五百人剿殺朱亥劉勇,問題應該不大。我只是有些吃驚,以麋沅的本領,帶了一百五十人去捉拿劉闖,竟被他逃走,甚至還擒下了麋沅。
這廝,竟如此剽悍?”
張林嘴角一撇,沉聲道:“大老爺,非是張林背後說人壞話……麋沅雖是二老爺心腹,但說起本事,遠不如麋涉厲害。此人也就是會些把式,不足以抵擋劉闖。大老爺久不在家,所以不太清楚那劉闖。之前這廝被人陷害,也不知怎地就性情大變……他以前膽小,但手上並不弱。非是我自誇,若真個火拼,這朐縣城中,恐怕除了劉勇和朱亥,沒有人是他對手。”
“那你呢?”
見張林侃侃而談,麋竺突然來了興致。
張林道:“若單打獨鬥,十個張林非劉闖對手。
但若真要殺他,張林倒是願意請命,將此獠人頭獻於大老爺面前。”
“那你需要多少人?”
“請大老爺與我三百人足矣……同時,封鎖城門,全城設卡。只要發現劉闖蹤跡,就擊鼓爲號。張林願與大老爺立下軍令狀,劉闖他絕活不到天亮……不知大老爺可願信張林一回?”
麋竺聞聽,哈哈大笑。
“張林,我既然問你這些,自然信你有此手段。”
他猶豫了一下,沉聲道:“我府中尚有八百僮客,就一併交給你來指揮,務必要將那劉闖斬殺。”
“喏!”
張林拱手領命,大步流星而去。
麋竺在中閣踱步,片刻後沉聲道:“麋澤!”
“大老爺有何吩咐?”
“你立刻帶人去城外田莊,不必問三娘子態度,就算是給我綁,也要讓她上車,連夜趕奔郯縣。此外,田莊內三百僮客,還有十車彩禮,也都一併帶上。到郯縣後,與子方說明就是。”
麋涉聽罷,領命而去。
麋竺則輕輕拍了拍頭,坐下來長出一口氣。
突然,他冷笑一聲,彷彿自言自語道:“區區鄙夫,也敢張狂……哼,這朐縣不管怎樣,也輪不到你一個鄙夫猖狂!”
象龍在秦東門大街上急行,鐵蹄聲陣陣。
朐縣百姓,更是感到萬分緊張。
之前和羽山賊一戰纔過去不多久,剛恢復了平靜,又突然間全城宵禁。
里閭烈焰熊熊,令人們感到非常擔心。沒聽說有戰事啊?怎麼突然間,又打起來了呢?
一時間,人們關門閉窗,在屋內提心吊膽。
身後的追兵,已經沒了聲息,劉闖突然勒住繮繩。
象龍長嘶一聲,四蹄穩穩落地。劉闖坐在馬背上,臉上露出迷茫之色……這個時候,城門已經落鎖,又該從哪裡出城?他看了一眼馬背上的麋沅,眉頭一蹙,一下子將他從馬背上掀下來。
蓬的一聲,麋沅摔落在地,昏沉沉睜開眼。
“說,麋竺是如何知我計劃?”
盤龍槍冰冷的槍鋒,抵在麋沅的脖子上,令麋沅頓時清醒過來。
“劉闖,你敢無禮!”
話未說完,麋沅只覺肩膀一疼。盤龍槍毫不猶豫的刺入他的肩膀,把他生生釘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讓麋沅發出一聲慘叫。他瞪大眼睛,露出駭然之色,看着劉闖,腦袋裡一片空白。
“我再問你一回,麋竺爲何要殺我。”
“大老爺聽說你要帶三娘子私奔,所以非常惱怒,於是命我前來殺你。”
別看麋沅平日裡做出一副強硬姿態,可是卻受不得半點痛。大槍刺透他肩膀,讓他再也不敢硬氣,連忙開口道:“大熊,非是我要殺你,乃大老爺差遣。看在昔日情分上,饒我一命。”
“是何人告密。”
劉闖厲聲喝道。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傍晚時,大老爺命人送三娘子去城外田莊,還讓我兄長率五百銳士,前往鹽水灘剿殺你叔父和朱賊曹。我只奉命殺你,其餘事情,我真的是不清楚啊。”
看樣子,這傢伙是真不知道。
劉闖眼睛一眯,擡起大槍。
“多謝孟彥不殺之恩,多謝孟彥不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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