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姥山島上五十多戶人家就被聚集在了一起，人們圍繞篝火互相挨着坐下，大都一臉凝重的神色。
好在來的這些甲兵並沒有嚴令他們不能說話，於是親朋鄰居們就開始小聲交談起來，只是姥山島上也就那麼多事，平時早就把家常給聊完了，還沒到亥時，許多人便開始哈欠連連。
平常的時候，百姓們大多都在亥時之前睡下，而在睡前他們爲了防止半夜起夜，都會在這個時候解決一下大小便，因此還未到亥時，就有許多漁民接二連三的起身方便。
男人們不害臊轉身就能站着小便，女人們卻只能在商量一番之後，準備成羣結隊去方便。
對此誰也說不出什麼不字，只是縣尉卻擔心有人會遭遇不測，準備讓一隊甲兵跟着去，未曾想這卻激起了漁民們的不滿。
一個老婦人拄着漢庭賜予的鳩杖叫罵道：“當年秦始皇帝徵徭役去修長城，都不會管那麼嚴，到了漢庭執掌天下，怎麼連我們女人家方便都要管着？”
老婦人發如銀絲，滿臉皺褶，看似弱不禁風，可當縣尉看到老婦人手裡握着的鳩杖時，竟是不敢高聲回話了。
“老人家，我們這樣也是爲了你們好，如若不然，你們女人們一次性多去幾個人，三分之一人方便時，另外三分之二人組成人牆來遮擋，若是有事情發現也能守望相助。”
其他人見縣尉如此小心，卻露出了理解之色。卻是年七十歲者可“杖於國”，由漢庭賜予鳩杖，不僅減免徭役、賦稅，還獲得了刑罰豁免等特權。
其中一項特權便是地位待遇與六百石官吏相同，縣尉不過是四百石官吏，當着這麼多百姓和兵士的面，肯定不能對這位手持鳩杖的老婦人大聲呵斥。
得到了縣尉肯定的答覆，女人們瞬間便起來了近百人，不遠處的雷被見此卻是眉頭一皺，然後大聲喝道：“你們一起出動，若是都出了事，我們又該救哪些人？”
女人們皆是一驚，那手持鳩杖的老婦人卻是面色一沉，然後再次罵道：“明明是你們查案不利，卻讓我們這些老的少的在這裡受罪，別人都希望我們好，你卻希望我們都出事，你到底是來辦案的，還是來耍威風的？”
老婦人的話可算是說到了許多人的心裡，自從這位雷中郎的侍從一死一傷之後，此人就開始嚴查起來，鬧騰了大半天沒有查到線索，反而讓全姥山島的人在這裡遭罪。
然而對於雷被的命令，老婦人可以叫罵，其她女人卻根本不敢反抗，於是她們就開始輪流組隊去方便。
雷被見事情依照他的意思進行，卻仍是皺着眉頭，邁步向不遠處的縣尉走了過去。
“符縣尉，我記得賜王杖說的七十歲是卿大夫之流，公卒、士伍則要到七十五才能享受到賜杖的待遇，百姓要到八十歲以後才能被賜王杖，這位老人家手持黑漆王杖，莫非已經八十歲以上了？”
周禮中的王杖，便是帝王賜杖的意思。而鳩鳥食道暢達，是“不噎之鳥”，有着長生不老的象徵意義，漢高祖規定王杖要以鳩鳥飾之，故此又稱鳩杖。
符縣尉不由點了點頭：“在登島之前，我就查到姥山島有三位手持鳩杖之人，而這位老婦人便是其中之一。”
雷被聞言不由一怔，接着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了恍然之色。
“普通民衆五十歲便算高齡，卿大夫能活到七十多歲的都不多，姥山島上卻有三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我懷疑他們都是修習了養生之法的方士，丟失的證物或許就在他們身上！”
雷被這些年替淮南王劉公幹巡查各地，對漢庭百姓的壽命略有些瞭解，便是沒有天災人禍和戰亂，成人的平均壽命也只有四十左右。
姥山島不過五十多戶人，卻有三位活了八十歲以上的老人，這絕對是一個十分不正常的事情！
符縣尉卻是面色一苦道：“這些老人的地位堪比太史令、郡丞，雷中郎你在抓他們之前可要想好了！”
雷被見居巢縣縣尉如此膽小，不由面色一沉道：“孝文皇帝曾曰：‘諸年八十，非誣告、殺傷人，它皆勿坐’，而此案卻涉及了一家五口以及我隨從兵士之死，若真的查出和他們有關，便是一百歲的年齡也得伏法！”
雷被身爲參與編撰《鴻烈》者，可比符縣尉更瞭解方士。
方士們看似神通法術非常強大，但是大多都針對精怪鬼神，想要對付人還需要時間來施法，當機立斷將抓捕方士，纔是對付他們最好的方法。
一念至此，雷被便下定了決心道：“符縣尉，我們請這三位老人家是爲了辦案，並沒有誣告、虐待之舉，還請符縣尉配合我的行動！”
符縣尉見雷中郎說到了這個份上，自是沒有拒絕的餘地，呼喚左右就開始配合雷被的行動。
頓時，人羣中一位手持鳩杖的矮胖老人便被拿下問話，一位臥牀不起的瘦小老人也被兵甲圍了起來，只是婦人們都回來了好幾撥了，卻不見那位銀髮老婦人的蹤影。
雷被連忙向着方便回來的婦人們問道：“剛纔和你們一起去方便的老婦人在哪，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婦人們先是一驚，然後就有人顫顫巍巍的指着一個方向道：“老奶奶說她有些陰結，還在那裡蹲着呢！”
陰結就是大便秘結的意思，只是在雷被看來，這個理由根本不能讓人放心，或許那位老婦人早已趁機逃走了呢！
“你們幾個快去看看那老婦人還在不在，順便提醒其她女子快些遮蔽好身體，我們現在就要包圍過去！”
幾位婦人皆是大驚，因爲這位將軍既然如此之說，便意味着他要直接闖入婦人們正在方便之處。
時下還是二月初，人們多是穿着衣裳連在一起的深衣，所以每次方便都要脫掉衣服，“更衣”便是由此而來，若是有人來不及穿衣服，可就被這些兵士們看光了！
幾個婦人打着火把連忙向着不遠處的林子裡一邊跑一邊喊着：“大家都蹲下別動，兵士們一會便要過來了！”
隨着婦人們的呼喊，林子裡就發出了一道道驚呼，有人連忙站起身穿衣服，有些人則是不方便起身，看到甲兵一窩蜂的涌來，皆是羞惱的把腦袋埋在了懷裡。
“那個老婦人在哪？”
隨着雷被的詢問，幾個引路的婦人連忙指着不遠處的一顆樹道：“將軍多慮了，老奶奶不正在那裡蹲着嗎？”
雷被藉着火光看去，UU看書www.ｕukanshu.nｅt果然有一個身影正蹲在那裡，可他轉念一想，就忽的面色一變。
“剛纔我只是讓你們分批方便，就遭到了這位老婦人的叫罵，此時我們一羣人涌來，她卻一言不發，左右快些給我小心上前查看！”
婦人們這時也察覺到了不對，等甲兵們打着火把近前一挑，她們才發現蹲着的那道身影，竟然只是老婦人脫下來的一件深衣。
而就在雷被調動甲兵四處搜捕老婦人之時，符縣尉處忽然傳來了一個壞消息，躺在牀上的那位八九十歲的瘦小老人，竟然被涌進來的甲兵們嚇死了。
這下子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這位老人乃是姥山島里正的父親，五十多戶漁民中近半是他的族人，羣情激奮之下，符縣尉竟是鎮不住局面了。
被甲兵們圍着問話的矮胖老人忽然一驚，然後就面帶悲意道：“老里正竟然逝世了，我要去見見老朋友最後一面！”
漁民們皆是一怔，老里正曾帶領漁民們撈湖底淤泥當肥料，也曾帶領大家種植果樹、五穀和畜養禽獸，所以很多人對老里正都十分尊敬。
此時老里正去世，姥山島的老醫師可不能再出事了，於是人們連忙護住了矮胖老人，並準備帶着老人去見老里正最後一面。
符縣尉帶來的兵甲不過十五人，雷被等人又不在，當上百漁民護住矮胖老人前往老里正家裡時，符縣尉根本不敢強行將其拿下。
而就在老里正死訊傳出的時候，鴻鵠老叟帶着青童和神靈焦姑正好來到了姥山島神祠。